陆青芜 去年此时我有谐文一篇,指高考作文暂时还不能写成诗歌。原因有二,其一,所谓现代诗,大多已不能算作诗,比如梨花体。面对这种“符合汉语排列关系的文字意象与大量回车符的随机组合”,光是体裁判定就已十分困难。其二,现在的中学教师大多没有能力对一篇诗歌做出正确的评价。 学生无非凡勇气不能冒险,教师无非凡见识不能决断。鉴于现代学生和教师在诗歌一项上的平均水平,高考专家和教育部官员们绝不可在诗歌一事上冒进。但凡能写诗的天才们,散文议论文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不让写诗并不会委屈太多。如果有人一定要显得与众不同,那其诗至少要满足“切题”与“押韵”的基本要求,以免贻笑大方。 果不其然,今年高考中,就有这么一桩小笑话。那就是湖北考生周海洋的“七言”满分作文《站在黄花岗陵园的门口》,让“方家”们逮住机会大笑了几声。 我以为,七言作文是最适合描述这篇作文的词汇,因为它确实是七个字七个字一句的。但是我又不好意思加上“七言古诗”、“七言歌行”之类的称呼,因为抗打击力不强,害怕方家们笑话。而且这篇七言作文,不但韵律方面问题多多,情感偏向也与我稍有分歧。只不过当我还在周海洋现在这个年纪时,不但无此倚马可待之捷才,也无此标新立异之勇气。 不光是有才华有勇气。周海洋同学已婉拒三峡大学,坚持要凭实力,来年复读上大学。我还要夸他一句有志气。 我至今记得,中学六年的时光,每当在作文里模仿完马克思卡夫卡陀思妥耶夫斯基,得意洋洋地交卷之后,语文老夫子那幽怨而楚楚动人的目光。所以,为了给夫子一个惊喜,兼为前途虑,高考时我硬是挥卷书就八股文,狠狠发掘了一下我在歌颂人性真善美方面的潜力。当然,我永远都不会否认真善美的道德正确性。只不过,对真善美歌颂得太多,人性中恶的方面就容易被忽视。如其闭着眼睛否定小恶的存在而任其沉积为大恶,不如坦承假恶丑的存在,好未雨绸缪。 “方家”们大约是出于同样的考量,为避免此类作文被过度吹捧,以至于有一天高考时大家都七个字、五个字地断句,于是将这只天真的出头鸟全方位打击了一番。在所谓“方家”里,有心存善意忧心教育的教授,也有言语挑剔哗众取宠的博士。 博士说相关阅卷老师都应该下岗,简直就是不知人间烟火为何物。当年下定决心在高考作文时歌颂真善美的时候,我就很悲哀地想过,如果遇见一个连真善美都歌颂不了的作文题,我是不是应该试着歌颂更加伟大与光辉的事物?想必不会有哪位老师不开窍地给打个低分。除去“敬仰、向上”外,哪个向往大学的学生敢写一写“鄙夷、向下”,哪个珍惜工作的老师会反对你“向上”?连这一点都能被博士拿来攻击,可见相煎从来就不要太急。 所以我再次确认了,高考作文真的不能写成诗歌。如果规定可以写,不仅给自己出难题,也给评卷教师添麻烦,还让方家们很生气。一生气,他们就胡言乱语。 除此外,高考只是个通向大学的通道,作文所要体现的也不过是学生的修辞水平与逻辑思维。要从文章里看出道德水平来,难乎其难。而诗歌是干什么用的呢?诗是言志的,说诗的人不可以文害辞,以辞害志。中国古代思想家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进行逻辑推理前,时常忘了定义,导致后人论说莫衷一是。比如针对一本《论语》,就有心得无数,场面难看。 又比如这个“志”字,就有点玄乎,几乎只能用更玄乎的“悟”的方式去理解。然而看起来,周海洋的七言作文竟然是“不以辞害志”的典范呢。博士泥古有方,想必比我更明白一些。然而他选择对他人文章讥诮嘲讽,而不是立起文章去言志。一张脸是板方了,人却未显得大,反而小气得近乎刻薄。 我想最适合学生们言志抒意的作文题应当是什么呢?“我最痛恨的功课”、“我最讨厌的老师”、“我最不喜欢的作文题”,都比那什么“站在___的门口”更能令人才思泉涌,也更科幻,科幻到出现的可能性为零。所以,高考绝对不是适合言志的地方,也不是适合诗歌生发的地方。 一篇专业人士眼里粗陋无比的文章,能在诸多阅卷教师中博得好评。是否将诗歌引入高考作文的热议,却是由梨花体诗人引发。我想来想去,依然只有那句很装很欠揍的话可以形容,“这是整个教育体系的悲哀”。希望明年今日,我不用再写一篇《高考作文绝对不能写成诗歌》。 (作者系美国得克萨斯农机大学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