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号病患者” 1927年“四·一二”的血泊淹没了五四的理想,他接替流亡欧洲的挚友郑振铎主编《小说月报》,推出了茅盾的名篇《幻灭》、《动摇》、《追求》三部曲,这部作品无疑是这个大变动时代活的见证,以其对人性、革命的出色描述载入了文学史册。他自己创作的短篇小说《夜》,则是第一个抗议“四·一二”屠杀的短篇小说。 1931年1月,他离开工作多年的商务印书馆,到开明书店,主编影响深远的《中学生》及《中学生文艺》等刊物。1932年2月,他在《中学生》开设“文章病院”专栏,将《中国国民党第四届第一次中央执行委员会全体会议宣言》列为“第二号病患者”,加以别开生面的批评、分析,和他1933年5月指名道姓批评蒋介石的卷头语《五月》一文,曾被誉为30年代的“讨蒋檄文”。 就是这样一个叶圣陶,30年代初却被日趋激进的左翼文坛定为“一个最典型的厌世家”而拒之于“左联”的门外。实际上他是一个表面冷静、内心热烈的人,在整个30年代的暗夜中,我们都能看到他奋然抗争的身影── 1931年初,他曾为营救“左联”五烈士之一的胡也频奔走;1932年,他在《上海文化界告世界书》、《为抗议日军进攻上海屠杀民众宣言》上签名;1933年1月,他加入中国民权保障同盟,5月参与营救丁玲,6月杨杏佛被暗杀后,风声鹤唳,他却毅然参加了入殓式和葬礼;1936年10月,他和鲁迅、茅盾等21人联名发表《文艺界同人为团结御侮与言论自由宣言》。 “他人受到迫害也就是我们受到迫害” 1937年8月,《中学生》在炮火硝烟中停刊,他举家西迁四川。1939年5月,《中学生》复刊后他一直主持编务,在极为艰难恶劣的条件下,为战乱中的青少年提供了弥足珍贵的精神食粮。追求言论自由是他始终不渝的梦想,1945年“五四”之夜,他参加成都103个学生团体在华西大学体育场举行的五四营火会时,充满激情地朗诵了他在整个抗战期间写的惟一一首白话诗《言论自由》。据他1945年8月3日的日记,国民党宣传头子潘公展曾约见过他,当面表示对《中学生》的不满,告戒“宜注意基本工具学科,少弄社会科学文字”,要他“检点”,他不为所动,依然我行我素。他的日记中说“其言殊可笑”。(《叶圣陶集》第20卷434页,江苏教育出版社)。 1945年9月7日,重庆8家杂志发表联合声明,酿成轰动一时的拒检运动。第二天,他执笔起草了成都17个文化团体《致重庆杂志界的一封公开信》,大声疾呼:言论自由必须是完整的,决不能是残缺不全或仅为一党一派所享有的特权。……从今天起(9月8日),……共同举起言论自由的大旗,宣告检查制度的死亡!宣告一切压迫言论自由的法令与制度的死亡! 9月9日,这个向来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书生在重庆杂志联谊会《联合增刊》2号发表了怒目金刚式的短文《我们永不要图书杂志审查制度》。 他论证了“图书杂志审查制度当然没有存在的理由”之后,指出: 我们不要这个制度,并不因为我的思想言论曾经被禁被删,你的思想言论曾经被禁被删,他的思想言论曾经被禁被删。即使我的你的他的思想言论都没有被禁被删,将来也永不会被禁被删,我们还是不要这个制度。制度存在,总有我你他以外的人受着精神上的迫害,我们与他人精神上是共通的,他人受到迫害也就是我们受到迫害。(《叶圣陶散文·甲集》487—488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他的这些言论不仅在当时“是一种全新的想头”,任何时候都不会过时的,“至少在我国是一种全新的想头”。在一个数千年实行专制政治的国度,公众一贯处于牛羊地位,诚然无所谓发表的自由。而在专制政治结束之后,“发表的自由成为公众生活的要素,大家必须努力学习,使发表的自由收到充分的效益。一面争取,一面学习,从今开始不算迟,可是非开始不可”。(同上,488页) 他反复申明“主张发表自由是全新的观念”,与所谓“通言路”、“下情上达”等因袭的传统观念毫不相干──这种自由,我国人以前没有享受过,从今起要享受它了,而且要绝对的享受它。(同上,489页) 差不多同时,他在《中学生战时月刊》92期卷首发表《发表的自由》一文,“意在彻底取消书报检查制度”(《叶圣陶集》20卷445页),再次详细论述了“我们必须得到这一项自由,无条件的得到发表的自由”这一罗斯福四大自由的第一项,“我们要得到发表的自由,像捡回失去了的宝贝一样”。(《叶圣陶散文·甲集》492页)这是1945年9月,“日本投降了,抗战胜利了”的大背景下,老夫子不无乐观。但是他的希望很快落空了,等待他的只是一个接一个刊物、报纸的被封、被禁。据他1946年6月14日日记,当天接到开明书店长沙分店报告,说长沙市政府及党部禁止出售所谓“敌党书刊”,其中他主编的《中学生》也在其内。“此是当局之新手法,表面上无检查,而由各地分禁,不书明文,而以口头宣告之方式出之。南昌方面已先有此类事,唯未禁《中学生》。”(《叶圣陶集》21卷,82—83页)老夫子愤怒了,当即起草呈文给内政部,“表示抗议,于‘敌党书刊’四字略事发挥”。(同上83页)一点也不含糊,这就是他的“有所为”。 几天以后,他在18日的日记中说警察局将“以违反出版法触犯刑法之名目”封禁《文萃》、《周报》、《民主》、《昌言》等杂志,“或者如我店之杂志亦且被禁也”,同时表示“此等举措自必起而反抗”。(同上84页) 在20世纪40年代后期国民党黑暗、腐败的统治时期,对于侵犯发表自由、言论自由的事件,他几乎每一次都公开说出了他的看法,每一次都站出来抗争了,因为他始终相信“他人受到迫害也就是我们受到迫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