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妻故事大概在晚唐比较盛行,薛渔思《河东记》中有一个相似的故事,只是情节更加曲折,细节更加细腻,多了点文艺腔而已。申屠澄要去濮州做官,大概在今陕西洋县偶遇一位“年方十四五,举止妍媚”的女子,不仅娴丽无双,而且明慧知书,于是求为妻子。婚后“夫妻情义益浃,其于厚亲族,抚甥侄,洎僮仆厮养,无不欢心”,摆明申屠澄娶了个三从四德的漂亮文艺女青年。故事结尾时,妻子开始苦吟“琴瑟情虽重,山林志自深”,接着,照例是大家一起回到了相识的地方,妻子偶然发现墙角还放着一张积满尘土的虎皮,结果一披上虎衣,“即变为虎,哮吼拿撄,突门而去”。申屠澄带着两个孩子“望林大哭数日”,最终黯然离去。 虎妻故事至此基本稳定为8个母题:1,男子遇见一个穿虎衣的美丽姑娘;2,男子将姑娘的虎衣藏起来(一般是扔下枯井);3,姑娘成为男子的妻子并跟着他走了;4,两人过着美满的生活,并且生下了孩子;5,几年之后他们回到初次相见的地方;6,夫妻重温旧事,妻子急于找到虎衣;7,妻子穿上虎衣变成老虎;8,老虎离去,人兽终于不能共存。 明清之际,虎妻故事还有少许发展,但只是在“男子为何遇见虎妻”的环节上做些文章。如明代的《虎皮井》:连云港闹虎患,要求乡民每年给老虎奉送一名男孩,后来有个崔生自告奋勇顶替男孩以身饲虎。崔生事先将酒肉摆上神案,自己伏于两上。半夜时分,老虎来了,脱下虎皮化作一个妇人,然后吃酒,醉卧。崔生从梁上溜下来,“取其衣,则一虎皮,出庙,以皮投于井”。接下来的故事就和前面一模一样了。 ■找回虎衣重做山君 盗取美女衣服,强取美女为妇的流氓行径,早在干宝《搜神记》中已有记载,据说还是江西人(豫章男子)干的好事。 人虎婚的故事和其他异类婚故事一样,在唐代笔记中即已初具模型,至宋明时期,已经非常成熟。故事一旦成熟,往往就变成了稳定的、类型化的故事。 成熟的异类婚故事中,异类越来越倾向于幻化成美艳女子,或者主动钻到男主人公被窝里,或者半推半就委身男主人公。所以民俗学家黄景春认为:“人与异类婚恋的内核是性爱,其他情节都是次要的、附着性的。” 这一点,我们只要看看虎衣的作用就知道了。在所有虎妻故事中,虎衣(虎皮)都是决定角色转换的惟一关键因素,谁拥有了虎衣的控制权,谁就拥有了命运的控制权。虎的神威是通过虎衣的神奇功能来体现的。 对照各种天鹅处女型故事,比如牛郎织女故事,或者羽衣仙女故事,我们就知道衣服对于女人是何等的重要了,无论这个女人是凡间的老虎还是天上的仙女。只要脱去虎衣,老虎就只能是一个充分符合男性要求的,美貌而任人摆布的弱女子。 故事中反复出现的脱衣、裸睡、偷窥、盗衣、求欢等一系列场景,对于每一个男人来说,都是颇可驰骋想象的视觉盛宴。由于男性的强势观看,虎妻丧失了它的“山君”本性,成为一个“被妻子”的社会角色。由此看来,异类婚故事主要是为了迎合男人的审美需要而生产的,或者说,主要是男人对神秘女性的YY之作。 人对异类的YY是基于恐惧感的消失,征服欲的加强。自然界的老虎越少,想象中的老虎就越人性化,人对老虎的感情就越亲。一旦自然界的狼不再对人构成威胁,人们就会更乐意通过《喜羊羊与灰太狼》来认识和了解狼,由此我们知道狼是讲道理的,狼和羊的矛盾是可以通过对话解决的。因此,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认为灰太狼是个真正的模范丈夫。 虎妻故事中颇具女性主义色彩的象征情节在于,出于主体意识的觉醒,为了摆脱男权社会的“被妻子”角色,虎妻一直在韧性地等待时机,寻找虎皮。早期的人虎对抗总是难以调和的,后期的人虎对抗则日益温情起来。这,大概也是人与自然不断对话的结果吧。 作者:施爱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