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农村老汉的奥运梦》中典型的关中老者形象。杨东照/作 ![]() 关中民居 蔺宝钢/作 有个笑话说,一老陕与友人逛北京,见一广场高耸的柱子上有只猫正在朝上爬,此兄便撇着京腔道:“您瞧,这猫爬得真高!”这只猫大概是“人来疯”,居然越爬越高,这位老陕急啦,不禁老陕腔毕露地吼了一嗓子:“我看你驴日的咋下来呀!”显然,这个笑话有些讽刺老陕口语的蛮实和粗鄙。不过,从担心猫爬得太高会被摔了,情急间一声老陕腔毕露,反倒活脱脱地凸现出了老陕质朴、善良的热心肠;至于“驴日的”习惯性粗口,固然确属不雅,且类似以定语“的”收煞并与性组合的“习惯性粗口”在老陕口语中还很多,但从中折射出的远古时代性崇拜的遗风,则从另一个侧面见证了老陕悠远的文化传统历史。 这里说的老陕,主要是指生息、繁衍于号称八百里秦川的关中人。被司马迁《史记》概括为“被山带河”和“四塞(四关也,乃指东边函谷关、西边大散关、南边武关、北边萧关)之国”的关中形胜之地,以及作为中华文明重要发祥地之一的文化地位姑且不论,单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关中的不同地方,其方言也不尽相同。比如长安一带口语中“水”、“飞”不分,这样,“鸟在水(念fei)上飞”便成为玩笑长安人的经典段子。与此类似的,老陕有时把“下”说成“哈”,遂授外地人以话柄而戏谑道:“这雨咋下着下着就‘哈’大咧!”又比如,富平县东北与蒲城山水相连,口语虽然接近,却也“十里口音有别”。过去,富平人常以“蒲城(念keng)蒸(念geng)馍拿秤(念keng)称(念keng)”打趣对方。其实,就发音之硬、咬字之重来说,富平话尤其是东北沿山一带,并不比蒲城人逊色多少。另外,富平一些“土话”恐怕外地人压根就不知所云。如称“哪儿”为“啊达”,称“那里”为“呜达”,称“这里”为“止达”等等。“他”或“他们”书写字是“伢”、读音则为“nia”;“咱”、“咱们”则念“ca”,难怪有句顺口溜说:要想学说富平话,先要学会“伢”(念nia)和“咱”(念ca)。 还有一些词,日常生活里时有耳闻,也明白其意,然欲寻根刨底弄清其语源,则不免一头雾水了。如富平人把红白喜事中的乐人叫作“龟兹”,且其量词不称“个”而谓“口”,如请几口龟兹;再如某人随和,肚量大,不记人过,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游刃有余,人们往往称之为“胡拉海”;此外,诸如形容懵懂或糊涂为“胡里达洞”;表示事物杂乱或琐碎为“嘎达马西”;办事没有主次或不讲具体情况为“一马光之”;还有流行关中一带的“麻达”(麻烦或问题)、“搡眼”(不雅观)等词。不过,若从历史角度来看,这种语言特色也不难解释。须知,关中自古属于兵家必争之地,且有十三个王朝于此建都立国。既拥有雄汉盛唐的骄傲历史,亦有着军阀混战、朝代更替或异族入侵的滚滚乱世,抑或战乱天灾和政府行为造成的人口迁徙。这些,都必然对这方水土的文化(包括语言文字)造成影响和冲击,并在文字上特别是民间口语中留下某些遗痕。据专家考证,今天关中一些村子住户,实为蒙古族、女真族或满族的后裔,所以,倘再考虑到一些曾在历史上称雄一时,并先后在关中建立政权的少数民族,如匈奴族、鲜卑族、氐族、羌族等,其政权解体后不少族人流落当地,并逐渐与本地人融为一体的史实,则关中文字或口语中杂入一些外来词语,也就不足为怪了。因为语言是一种历史“活化石”。 当然,有着数千年深厚文化积淀的关中话,亦保存着许多余韵悠悠的古音古字。有的话听似粗俗,可一旦落在纸上,顷刻间就变得风雅十足了。如被贾平凹写进小说《废都》里的那个表示“躲开”、“离去”的“避”字,与口语中的这个词大有文野之分;此外,诸如“扑索”(意谓轻抚或摸索)、呡口酒(少量饮酒也)、倭曳(顺当)、懔(敬畏或惧怕也)等等,听起来土得掉渣,却都已经被收入《说文解字》《广韵》之类古辞书或工具书呢。更妙的是,“之乎者也”这类通常属于文人“专利”的字词,在关中方言中亦不乏见。如大而化之、手之舞之、呜而喧哗……外地人乍闻,或许要惊叹不已——“如此古典!如此文雅!”而本地人对此却觉得很平常,不过是些口头语罢了。 关中语中还有一些特殊称谓,则洋溢着厚厚醇醇、浓浓酽酽的乡韵人情味儿。不妨读读这段富平农村两邻家主妇的对话: “呦,他姨,啥时从县(城)里回来的?” “夜黑来(昨晚),咋,我娃上学去啦?” “快甭提你娃了。你去县里才几天工夫么,这碎崽娃子就一天问八回,我姨咋还不回来些?” “伢娃一古囊儿(始终)对我亲。” “外(那)没错!不过你娃这番(现在)更丢心不下的,怕是托你捎的啥辅导书哩。” “我娃的话就是圣旨!你看,我这不一抢早(早晨)就给娃送书来了。” “这叫我和我奈(那)口子咋谢承你呀!”把邻家的孩子称为“我娃”,而对方亦称自家的孩子为“你娃”,这种特殊称谓传递出关中地区和睦的邻里关系及温馨的乡土人情。 随着社会开放和多元发展,关中话中的一些老词亦逐渐被赋予新意,或外延扩大。如“牛的”一词,过去仅指某人派头大、难接近,现在却似乎是“牛”遍世界了。如股市一路飙升称为“牛市”;强势强力者乃是“牛人”;说话不留余地或大言不惭者则为“牛逼”。而互联网上对没有被地震损坏的房屋、或炸而未毁的桥,乃至某官员说的一句话,则赠以“最牛的房屋”、“最牛的桥”或“最牛的官话”之类的桂冠。不过,也有许多老词,如“打牛后半截的”、“牛跟头”以及农村曾经使用的称为“尖杈、麦勾、木锨、推耙、六齿杈”的等等农具,由于耕作、碾打的机械化而渐趋消亡,后辈人尤其是现今的年轻人能够从此类词中玩味的,大概只是一种历史记忆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