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船山 作者:胡国繁 来源:中华船山网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三月初一日己未 耶稣2016年4月7日 近些年来,船山故里衡阳县,本人于洪市、曲兰一线走得最勤,因为跟定了船山先生。但说来惭愧,清明节拜祭他老人家,还是自今年始。故略以文字纪之。 墓葬人物,左起:刘氏、船山、郑氏 我照例没有兴师动众,尽管本人负责的协会船山文化研究会一位向来热心的理事建议,学习人家曾国藩的追随者们,联手有影响的传媒一同拜祭,借势炒炒闹闹一把。我谢绝了这位仁兄的好意。一则船山先生喜欢安静;二则,推广高端文化,我还是坚持船山的谆谆教诲:“君子之道,储天下之用,而不求用于天下;知者知之,不知者以为无用而已矣。”买上红、粉、黄三枝梅花,就近约上没去过石船山的本会会员、警官唐一鸣,一鸣约上他一位有私车的同乡李兄。至文化馆,捎上早就应邀了的船山先生第十二代裔孙王志伟先生,遂轻车疾行。 至洪市镇,本会副会长王辉驾车随后。王辉也是一位热心推广船山文化的老义工。这一点的渊源,他说是小时候听长辈说,当年赶洪罗庙(洪市俗称)集卖生姜的王船山,生姜担就搁在他家门口。他本职工作系镇政府的财务,业余帮衬于被他戏称酋长的夫人的小农场,在朋友圈则以农场诗人著称,还因为信佛,给自己取了个净辉居士的雅号。一次茶话会上,他自拉自唱:“居士?小公务员?诗人?农民?四不像,比较起来,我看我越来越像农民了。”我一听觉得有趣,似乎还如佛偈暗示玄机。于是支一句:“你还是做农民吧,船山先生最自负的,不就是一个姜农吗?他还字而农呢!”茶逢知己,我们频频举杯。 船山国学馆书桌上,去冬的菊插在船山先生“破空饮尽”的瓶里,历半载而不凋! 墓地到了,王辉下车,抱来一瓶他自家农场酿制的山水道古法湖之酒,说,“这就是船山先生当年饮过的酒。”我喜出望外:先生等了三百多年了!接着,我向身边的一鸣他们介绍不久前发生过的真事:去年初冬,山水道酒刚酿成,我就在船山国学馆用它祭祀船山先生。说来奇怪,我把一对酒从方便袋里往外提,一不小心,两瓶相碰,竟把其中一瓶碰出了一个圆圆的口!一时,酒香四溢,烛光中,墙上的船山先生冲我会心含笑,似乎在情不自禁地吟诵:“薄酒何曾得醉?天下事,少年心,分明点点深。”听到这,一行人也都是醉了。 祭扫船山墓一行合影 春日的大罗山格外美丽芬芳,映山红如炬似焰,在一派碧绿的枫林中尽情燃点,灼灼其华。有鸟儿无语飞过,歇息枝头,似乎不忍打破这和谐的静谧。我将最热烈的那枝红梅深植正中的船山墓前,而把粉红的甜蜜与黄绿的温馨分别献给了两侧他的爱妻郑氏与贤媳刘氏。然后,向他们连敬三杯山水道一一山,船山之山;水,蒸水之水;道,圣贤之道,抑或自然生态之道吧。我们向圣贤行礼祈祷,不过亦如先生全归兹邱前留给人间的祝愿:“望道而有与谋,怀贞而有与辅。”(《船山记》)而今天,我每天与船山遗书相伴,谋辅皆有高人。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我夫复何求? 下一站是石船山。“船山,山之岑有石如船,顽石也,而以之名。其冈童,其溪渴,其靳有之木不给于荣,其草癯靡纷披而恒若凋,其田纵横相错而陇首不立,其沼凝浊以停而屡竭其濒……”这是王夫之绝笔散文《船山记》的开篇,其奇崛风格令许多人惊呼旷世无双。据我了解,石船山原名红坡岭,大约以山多赭色岩石而名,自从王夫之于此避兵,认它做知音并为之重新命名船山,同时为他自己取号船山之后,石船山便随着王船山的名字逐渐闻名海内。此地一直是我心中“假想”而又认定的南国儒林之绝谷与圣地。我曾在一首献给船山的长诗中咏叹,这里是“大地最古老的边缘”,是“沉淀生命”的“时间的深水”。登临绝顶,东南面是壁立千仞木靳山空的绝谷,西北面却是包罗万象星罗棋布的村落——尽管也包括那个炸掉石船洞的易大财曾住的西冲。今日我忽又有感:此文中,先生入木三分描述的,一唱三叹提醒的,莫非濒临“边外”迫近“夷狄”之所在?而他本人为何一再如走向十字架的耶酥,坚称自己“固为棘人”,“还其顽石”,强调有憾有愁,“不得选,不能选、不忍选、选而奚以为”,故只能“抱独孤往”?答案尽在驶进岑崖千古不言的石船中。最终,船山以“非吾可者,吾不得而似也,吾终于此而已矣!”的一声长吁,作别余魂缥缈不屈的多难祖国,作别清风明月拂煦的大好山河。 自幼受船山思想影响,我一直倾向于“唯物”,但此番石船山重游,令我又一度“唯心”起来:当我们一行沿“渴溪”披荆棘向石船走近时,一袭高雅无比的紫藤花将微笑挂在我们头顶,她的旁边,正是一株年轻潇洒的枫树。著名的草堂奇观“枫马、藤龙”——船山笔下的“墓田丹枫”、“烟锁藤花”竟然被上天扶植到了这里!更有甚者,当我率队作别“龙族的脊梁”一一先生化身的石船,向近旁虎踞山的枫林亭进军时,也在路旁,众目睽睽之下,一只“大老虎”踞在草丛中一一原来是一块巨石,其上苔癣漫布酷似虎斑,然而货真价实的是,其旁的悬崖,几簇老虎花虎虎生风;最后,神秘得不可思议的是,作别枫林亭时,阴郁了大半天的云天中,射出一轮红日,而一只如凤的喜鹊从我们头顶展翅掠过,随着王辉的一声“看”,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它高贵优美的凤尾!此时,本人不能不想起:两年前来此釆风感慨系之以“虎踞龙蟠”,前不久为船山国学馆撰拟培养目标表述语“丹凤朝阳”,一直来所熟诵船山词作中“夭袅龙骧凤起”、“万古中原龙虎气,百年冠盖凤凰台”的愿景。 龙脊崖前的藤龙花、虎踞石畔的老虎花 包罗万象的石船山西北面 下虎踞山时,王辉说,开“天眼”了,笔者赶紧举起相机 返程,参观洪市镇歌舞升平的广场,张灯结彩的居民新区,雄伟精美的瓦屋大桥,最后于老街老桥姜斋卖姜处留影。人困车乏,山水道农场“酋长”盛情设宴,以船山先生当年釆摘过的薇菜、蕨菜、春笋,及姜片炒山鸡之类的“山珍”为主打。我的总评是:“此生最难忘的晩餐。”只因其时,我心中恍惚回荡当年姜斋的喟叹:“短襟自寒,朔风摇缸。岁暮薇枯,饥谁与同?”采薇的典故自然指的是商末小国孤竹国的遗臣伯夷、叔齐,为显示气节,他们在周武王建立周朝后决定“不食周粟”,而在首阳山上采摘薇菜充饥,最后饿死山中。然而,船山不是只有气节,还有对底层劳动人民患难相扶的同情与同仇敌忾的控诉:“采蕨苗,蕨苗已长根粉消,雹如弹丸雨如簇,荷锄空望青山哭。……苎丝锦袍春风丽,摇鞭笑指荒烟际,错落何为被苍翠?”一边是因挖蕨不得而哭的贫苦灾民,一边是因坑洼被野而笑的贵族游客,今日或者明日,后人重读这样的诗句,即使不哭,谁能笑得起来? 延期几天才捉笔此文,也许还是因为家乡那句俗语:“血浓于水”,对几位已故祖辈的燕雀私情暂时漫过了我的公心。我去了一趟父母现居的家乡石市黄门祭祖,回来草成《清明忆祖》一文。就在我于网上向亲友们分赠这份亲情时,我接到来自船山同仁的分享,船山有关清明的词作:《贺新郎•寒食写怨》,我睁大眼睛读着这阙哀而不伤的怨词,字字句句,仿佛觉得先生也在慈爱宽容地“怨”我。 我之所以“睁大眼睛”,一因其内容如悲鹃春啼,深潭映碧;又因如此短制,先生美文中竟有好几处意象,如“巘、松杉、春晖”,与我的《清明忆祖》撞车: 绵上飞乌恨,更龙蛇追随四海,一时惊散。回首五云金粟地,不见玉骢珠汗。但扑地苍烟撩乱。酒冷饧香休道也,梦石泉槐火成虚幻。棠杜雨,离肠断。 岳云回望莲花巘,尽凄凉延陵十字,难酬幽愿。昨岁杯浆浇泪后,拼付寒螿莎馆。正夜雨松杉绿满。一迳苍苔行迹杳,想鸺鶹夜哭鼯鼪窜。寸草尽,春晖短。 傍晚同本会副会长剑柏散步时,道出这段奇缘。应他的提议,也为弥补他未能同往船山墓的遗憾,我赶紧陪他来到县城的船山纪念馆,面对庄严的先生石像,抱拳祷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