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的大愿力与大气魄 ——钱穆《国史新论》札记两则 作者:马吉照 来源:作者惠赐《儒家邮报》 时间:孔子2564年暨耶稣2013年8月15日 儒家的大愿力与大气魄 不要怕违逆了时代,不要怕少数,不要怕无凭藉,不要计及权势与力量。单凭小己个人,只要道在我身,可以默默地主宰着人类命运。否世可以转泰,剥运可以转复。其主要的枢纽,即在那一种无形的教育理想与教育精神上。此可以把中国全部历史为证。远从周公以来三千年,远从孔子以来两千五百年,其间历经不少衰世乱世,中国民族屡仆屡起,只是这一个传统直到于今,还将赖这一个传统复兴于后。这是人类全体生命命脉之所在。中国人称之曰:“道”。“教统”即在此“道统”上,“政统”亦应在此“道统”上。全世界各时代、各民族、各大宗教、各大思想体系、各大教育组织,亦莫不合于此者盛而兴,离于此者衰而亡。而其主要动机,则掌握在每一小已个人身上。明末遗民顾亭林曾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其内涵意义亦在此。 我初读到类似振聋发聩的主张,自于燕赵前贤颜习斋: 学者勿以转移之权委之气数,一人行之为学术,众人从之为风俗。民之瘼矣,忍度外置之乎! 后又见到曾国藩、钱穆同有此说: 曾涤生《原才篇》:风俗之厚薄奚自乎,自乎一二人心之所向而已。余(钱穆)至晚年始深知人才原于风俗,而风俗可起于一己之心向。(《师友杂忆》) 2012年暑假在华东师大参加公派汉语教师培训时,有幸听到著名媒体人曹景行先生(曹聚仁之子)在讲座结束后回答有关听众有关八九及台湾等诸重大话题的提问,最后都无奈归结到“国运”——国运若此,莫可奈何,令人浩叹。 国运,即习斋所谓“气数”,而国运、气数之风向标,即为“风俗”,这些庞大无边、令渺小个人无可措手莫可奈何的大势,在真正儒家看来,原来也事在人为,个人可以发挥切实作用。 没有振臂高呼,只是默默工作,哪怕最无望的时候,相信自己的努力可以像种子一样生根发芽。这是何等的“大愿力”和大气魄!这就是当代人眼里僵死守旧、封建权威的儒家吗? 儒家(或说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大愿力”和大气魄从何而来?习斋的回答是出于内心深处对众人的关怀和同情(“民之瘼矣,忍度外置之乎!),此即孟子说的恻隐心,是不忍之心。借用佛家语,是先有大慈悲,才有这大愿力。而上文转录钱穆先生《国史新论》中这段话,说得最为透彻,是基于“一种无形的教育理想与教育精神”,是基于中国人的“道统”和“教统”。 综上,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有以身作则,化成天下的大愿力、大气魄;这一大愿力和大气魄得自儒家内在的仁心和持久的“道统”、“教统”。 制度与人心 就历史言,无数百年不败之政治,亦无数百年不坏之制度。 教育事业,主要在师道。师道所贵,主要在为师者之人格与学问。振衰起蔽,承先启后,其能发挥绝大功能者,则多在师不在学校,又每在野不在朝,亦且在乱不在治。 制度可以随时而变,人物则自有一不可变之典型。有了制度无人物,制度是空的假的。有了人物无制度,可以随时创立制度,亦可有不成制度之制度出现。 具有“人格与学问”的良师比学校重要,因为良师是学校的灵魂,学校如果没有良师,学校即无异于制造器具的工厂。 美籍经济学家、普林斯顿大学教授邹至庄说过一件小事,某中国高等教育代表团访问普林斯顿大学,他们想找到让普林斯顿大学成为顶尖学府的组织章程带走。邹教授告诉他们,人普林斯顿大学优秀的是它的教师。如果你们可以找到同样优秀的教师到你们学校教书,那么你们的大学就会和普林斯顿大学一样好。 教育史上,孔墨诸子群起授徒之代替西周贵族教育,马融郑玄之私学代替汉代之官学博士,宋代书院之崛起,清代朴学家对八股科举的回避,都是良师对过时的教育制度和学校机构的反叛与创新。 要之,制度好的时候,学校汇聚良师,为学术高地,其作用非一二良师的零星辐射可比,但在需要振衰起蔽的时候,良师和思想家的作用就会放射出超越世俗机构的光辉。 近代以来,中国人学西方,总是强调制度的重要,批评中国人治大于法治,似乎制度建设得好,人就会好,制度坏了,人心就坏。这个虽然不错,但制度究竟由人造,儒家向来看重的人心的建设,是更为内在和根本的建设。因为“无数百年不败之政治,亦无数百年不坏之制度”,当旧的政治、旧的制度衰朽需要改变的时候,就需要人——有道之士,出来做大众的“主心骨”和引领风气者,来建立新的政治,制定新的制度。所以儒家特重“人格与学问”。 是制度坏了,导致人心变坏,还是人心坏了,导致制度变坏,像先有鸡先有蛋一样难有答案,但是促使制度和人心向好的努力,个人最方便措手的,是自己的良心。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