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九年三月二十六日,被誉为“诗坛怪杰”的新诗潮代表人之一,年仅二十五岁的诗人海子,留下将近二百万字的诗稿,在山海关卧轨自杀。这个脑袋里装满哲人智谋的诡谲的孩子,嘴中吹着芦笛,而思想却千年苍茫。 五月的麦地,正是绿泽氤氲碧波微漾的风华,每一寸土地上都可嗅出四季的轮转,在野花和泥土的守护下,海子的纤细的心却依然流浪,风吹的方向和麦子的成长都满贮海子的欣喜和哀伤。 海子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他的内心可以说是极其脆弱,这不好。他的生活贫困,他的寿命短暂,他的爱情残破,他一生爱过四个女孩子,但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场灾难。为此诗人的特质让他“感到魅惑/小人儿,既然我们相爱/我们为什么还在河畔拨柳哭泣”--《我感到魅惑》,这些让诗人束手无策的迷惘像森森的迷雾沾湿了他的言语。 感情上的挫折,尚能被他用平静的语气所掩饰,而“麦子和光芒的情义”海子用他出类拔萃、简约、流畅又铿锵的诗歌语言竟都不能偿还,他于是惊悸,于是失魂落魄。 诗界和世界是两个不同的地方,诗界里的一切意像都宛如积木,海子只需用脉脉的情感将他们堆积构建。诗人的思绪在诗界里游弋自如,在世俗的世界里却处处碰壁处处禁锢--他习惯不了物质的熏染,只适宜精神的漂泊,那么在肉身存在的世界里,他注定是孤独而寂寞的--即便他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诗人之死》中有文说:唯有真正的诗人在思考着生存的本质,思考着生存的意义。唯有真正的诗人才可能不计世俗的功利得失而把思考的意向超越现象界的纷纭表象而去思索时间,思索死亡,思索存在,思索人类的出路,而当他自身面临着生存的无法解脱的终极意义上的虚无与荒诞之时,他便以身殉道,用自己高贵的生命去证明和烛照生存的空虚。这话写给海子真是贴切得很。 真正的诗人须得有一颗格外敏感而坚强的心,足够敏感才能洞见极其细微的变迁,足够坚强方能从无尽的惆怅和焦虑中遁逃出来,从而去实现诗人自身文化人格的修补,那双上天馈赠的明亮心眼让他们看得清晰,也让他们去承受不堪承受的绝望和窒息。要继续生存下去,诗人不可自控地思考着生存与死亡的变数;他们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思想失重和思想超重;他们时时忍受着那种滋长的空虚感和彷徨,想要呐喊,却无能为力,在诗的这种几近魔幻的世界里,一个人很容易感觉到生命力透支的疲软和虚弱。 “麦地/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美丽/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被你灼伤/我站在太阳痛苦的芒上”他的诗冰凉却又灼热,那种温暖是羽绒和爱情都不能给予的。那些从麦子的金黄采撷得来的光芒,直晃着我的眼睛,让人晕眩而温暖。那些排列在海子生命经历中关于麦子的痛苦,在它进入诗歌之后便成为折射我们所有生命情感的黄金之光。海子曾说过,农村可以让自己写十五年。他骨子里与凡高相似的艺术人格,牵引着他用中国的向日葵——麦子烧结艺术的黄金,那些生命化的麦子延伸了诗人的生命。 海子最终选择了一死,对于他莫不是最好的归宿,对于天才的诗人来说,一旦自己触及到生与死的边缘,生存于己已经不能成为由以支撑梦想的臂膀,因为继续的生命已经没有奥秘可言,剩下的岁月,在他看来只是没有奇迹的生命延续,死亡也就变得触手可及。当代德国哲学家伊曼纽尔曾对这种生命现象作过深刻而精辟的论述。他说:在生存无故实现的地方,在生存好象没有重量不断消散的地方,这种生存的结束正是对生命必须承担使命的提醒。那么可以想见,海子真挚地用生命去和麦子的光芒作出交换,自己的心却随时处在疼痛和不宁中,生命的麦地里那一波又一波思想的麦子热闹的簇拥却驱赶不了海子内心深处决绝的悲观,那些荒凉一直指引着海子,让他在认为该结束的时候结束了自己。 海子生在五月,卒于三月,都不是麦子最骄傲的年华,却是麦子最美好最值得回忆的岁月,彼时那些绿绿的麦子一直在歌唱。 三月时我开始读海子的诗,每次翻开都得有经受心的颤栗的准备,而后每一次地再打开来,都会让我坠入无边无际的情绪低落的边涯,因为那些似乎十分清醒的思考都回响着海子声竭力尽的凄戚,那种字里行间的无助和彷徨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眼泪。真正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已经满眼泪花,那是怎样一种忧伤?我想,他大约早就听见了生命里戛然而止的声响,那些宇宙深处的秘密都在眼前显露出来,变得直白而毫无悬念,知道死亡静静在不远处等候,他的诗才在幽暗的底子里显出了异样的迷离和繁华。 许多人都盛赞海子的天才,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体味那些春暖花开背后的疼痛和突兀?那些敬佩或许是盲目的,因为他们不能知晓麦浪深处的挣扎和哭泣。让海子的悲情异化成我们的诗意,他天才的闪光给浮世卑微的我们片刻而深刻的安慰;那些五月的温暖曾经把在浮世漂浮的我们紧紧地抓住,这样幸福的飞翔,我们在其他所有地方都不可能得到;那些麦子的颜色,在我们有生之年都不可能抹掉。 <更多本日新闻请点击更多新闻检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