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卜筮,在决定人未来之行为,故卜筮之目标,在知已成之过往之故之物,更求知来。知已成之过往之故,曰藏往之知;知来之知,则曰神。故曰:“神以知来,知以藏往。”本藏往之知,以有知来之神,而更本此知与神,以观天地万物,即必言其生生之不息,亦言人之利用器物之事,亦有其不测之神矣。…… 人能兼本此藏往之知、知来之神,以观天地万物之变,即同时知天地万物中之远者与近者、往者与来者之相感应,以见“天下何思何虑,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之动,贞乎一者也”,亦见神之无定方,其由感应而有变化之无定体,而人可有其神明之知。此即可以使人随处学《易》、玩《易》,而由一卦一爻之象之辞之指其所之,善学者即皆可以由之以知进退之道,以进德修业,成君子矣。〔33〕 又如,他关于“继善成性”的论述,也存在着这样的深度关涉暗示。〔34〕 这些问题都有待于更进一步的研究。 三、易学对于中国哲学当代重建的启示 不论上述显性的还是隐性的关涉,其共同点就是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而表现为对《周易》的形而上学化的诠释。这与20世纪西方思想的去形而上学化趋向形成了鲜明反差。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去形而上学化就是不可商榷的、而现代新儒家哲学使得中国哲学再次落伍了。但是无论如何,一方面,旧形而上学确实是“无本”(无源)的,其对《周易》的单纯哲学化、形而上学化诠释确实是颇成问题的;另一方面,去形而上学化尽管同样偏颇,然而确实敞开了重新发现本源、从而重新诠释《周易》、进而重建中国哲学的可能。 众所周知,传世《周易》分为古经(本文下文通称《易经》)、大传(《易传》)两个部分;但是,人们对这两大部分的性质、特别是对两者之间关系的认识却很不同。 首要的问题就是:《易经》里有哲学吗? 其实,我们知道,《易经》乃是筮书,以至秦始皇焚书以禁百家之言也不包括它。如朱熹说:“《易》只是为卜筮而作。”〔35〕 所以唐君毅说:“就此《易经》之为书,初只为卜筮之书,所言皆一般生活上田猎、涉川、入林等事,而初为人之自问其在此一般生活上吉凶悔吝如何,进退行止当如何而言,此实初为一最无哲学价值之书。”〔36〕 当然,《易经》不只有文字系统,还有符号系统,但是,我们也不能说“”、“”这样的符号系统所表达的是一套哲学理论。再者,尽管《易经》确实具有某种“形而上学”的性质,因为它设置了一个至上神、等待人们去“卜问”之,这显然是一个“形而上者”(《系辞上传》),但这并非哲学意义的形而上者,正如古希腊哲学之前的诸神也不是哲学意义的形而上者。哲学乃是“轴心时代”〔37〕(我称之为“原创时代”〔38〕)的产物,这在古希腊是在荷马时代之后而在中国是在春秋战国时代的事情。而《易经》产生于此前的殷周之际。《易经》文本的内容,就是作为“神示”的吉凶判断。更确切地说,根据笔者的研究成果,《易经》文本是有两种文献构成的:一是殷周之际整理汇编的吉凶占断(唐君毅对此的解释是可信的)〔39〕;二是引用的同时代、甚至比这个时代更早的歌谣,即笔者称之为“古歌”的文献。〔40〕 显然,不论这些诗、还是这些吉凶判断,绝非什么“哲学”。 这并不是说《易经》是没有“哲学意义”的。但这里必须严格区分“哲学”与“哲学意义”。《易经》本身不是哲学,但它对于后来的中国哲学、儒家哲学具有重大的意义,否则我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孔子及其后学通过对《易经》的诠释而能够发挥出《易传》哲学。关键的问题在于:这是怎样一种关系?回答这个问题,需要一种崭新的思想视域。 这种思想视域,简单来说就是:哲学形而上学是由宗教形而上学转换而来的,这在中西都是一样的,就是用一种理性的形而上者去取代原来那种神性的形而上者(这在西方有两次突出表现,一次是古希腊哲学的产生,另一次是近代哲学的兴起);而且无论如何,这种由表象思维〔41〕所把握的形而上者,皆渊源于那种前理性、前哲学的生活感悟——生活情感、生活领悟。这种本真的生活情感,在人类早期社会中,通常是由“诗”来表达的。所以,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泰伯》):一切皆源于诗、亦即源于本真的生活情感。于是,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对应关系: 古希腊:荷马史诗→希腊哲学中国:《诗经》→诸子哲学《周易》:《易经》古歌→《易传》哲学落实到《周易》上的这种关系,我们还可以有一种更为精确的揭示: 殷周之际西周春秋战国《易经》古歌《易经》 占辞《左传》 《国语》筮说《易传》生活情感生活领悟哲学的酝酿哲学的形成 那么,这样一种揭示,对于中国哲学的当代重建来说,具有怎样的意义呢?这就涉及一种历史的或者说是历史哲学的视域。中国社会的历史,可以分为三大阶段或者三种形态,中经两次社会转型时期,于是可以分为五大阶段: 上古春秋战国中古近现当代未来王权列 国时代第一次 大转型皇权帝 国时代第二次 大转型民权时代《诗》《书》诸子之学广义经学“新学”①“国学”②《易经》《易传》古代易学现代易学未来易学无哲学中国哲学形成古代中 ①近代将不同于古代学术的新兴学术通称为“新学”。 ①参见黄玉顺《中国学术从“经学”到“国学”的时代转型》,《中国哲学史》,2012年第1期。以上这个图表,最重要的是两个环节、即中国社会的两次大转型及其所伴随的观念大转型:在第一次大转型中,中国哲学诞生了;而在我们今天身处其中的第二次大转型中,中国哲学将可能通过重建而再次辉煌,这取决于我们是否能够找到正确的路径。 那么,就中国哲学的当代重建这个时代课题来说,两次转型的共同点是什么?或者说,第一次大转型对于今天的第二次大转型来说具有怎样的启示?这里,《周易》从《易经》古歌、占辞到《易传》哲学的转换跃迁之路就是典范的路径,这条路径就是:从生活本身、生活情感、生活领悟出发,去重建哲学——重建形而上学、形而下学(伦理学、知识论)。此即易学对于中国哲学当代重建的最大启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