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无语,轻轻唤醒了万物,万物竞发,沁人心脾。一颗沉睡了整个冬季的心,在熬过严寒之后,也在此时被天上的阵阵春雷和窗前的虫鸣鸟啼叫醒。这便是惊蛰时的光景。 惊蛰是二十四节气中唯一以自然物候现象命名的节气。蛰,《说文》言“藏也”,《尔雅》则将之释为“静”,邢昺疏曰:“蛰者,藏伏静处也。《易》曰:‘龙蛇之蛰。’”所以,“蛰”描述的是动物的冬眠状态,其本义是藏起来不食不动,而“惊蛰”就是指将冬眠中的动物唤醒,寓意生机重回大地。 史书中常见“启蛰”。“启蛰”最初可能并非是节气的名称,而是对“正月”这一时段的某种物象化概括,比如《大戴礼记•夏小正》中“正月”条下即首言“启蛰”,传云:“言始发蛰也。”还有研究者结合清华简《八气五味五祀五行之属》篇及北大汉简《节》篇的释读指出,在现行二十四节气产生之前,“启蛰”还曾一度居于节气之首,与现在的“立春”相当。后世“启蛰”与“惊蛰”合流,改“启”为“惊”,据宋人王应麟《困学纪闻》载,这是由于避汉景帝刘启之讳的缘故。 汉始,曾以惊蛰为正月的“中气”,即在节气的排序中位于“雨水”前。东汉章帝元和二年(85)颁布“后汉四分历”后,惊蛰则又退回到“雨水”之后,成为“二月节”。需要说明的是,这种名称和排序的不断更改一直延续到唐代,比如隋朝开皇十七年(597),“惊蛰”之名被改为“启蜇”;唐武德二年(619),“启蛰”又一度被调至“雨水”之前。唐开元十七年(729),重新恢复到以“惊蛰”之名位于“雨水”节气之后。名称和排序从此再未变动,延续至今。 “雨水”与“惊蛰”二节气次序的调整变动实际上与我国气候的长期变化趋势密切相关。学者们的研究表明,春秋战国乃至秦汉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气候和暖的时期,东汉开始,则有了寒冷的趋势。到了隋唐时代,尤其是7世纪中期,气候曾一度和暖,唐中期起,气候又转冷。气候处于温暖期,冬眠动物的复苏时间会相对较早,而当气候处于寒冷期,复苏时间自然会推后,这便可以解释历史上“惊蛰”节气在“正月”与“二月”之间的两次调整变化。 与“启蛰”之“启”相比,“惊”字似乎更能把这个时节独有的景象传神地表达出来。一个“惊”字,早已成为仲春之时最鲜明、最动感的标识。 “惊”字里有着万物生长的朝气。惊蛰节气的特点便是动物复苏,植物萌发,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在阳光和煦的天地间,在活泼泼的生命跃动里,万物生意盎然。就中国传统思想观念而言,天地以“生”为道,“生”是宇宙间的根本规律。所以,《易传》言:“生生之谓易”,又言:“天地之大德曰生”。生,既是万千的变化,更是生命的创造,故万物之“生意”也就成为宇宙生生不息的典型呈现与动力源泉。天道如此,人道亦应自然而然。人生的最高智慧和快乐何尝不是来自对于宇宙生命的切身体悟?夫子言“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老子讲“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禅宗所谓“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都是这个道理。 宋儒常言“万物之生意最可观”。周敦颐不除去窗前草,旁人问之,答曰:“与自家意思一般。”同样的,程颢窗前有茂草覆盖,有人劝他割除,他回答:“不可!欲常见造物生意。”为此,他还于院中置盆池饲养几尾小鱼,时时观赏,以“观万物自得意”。在这种生活化的场景中,两位大儒从草木和鱼儿的生长中体验到天地万物的蓬勃“生意”,并将这种“生意”视为“我”之本心与万物所共有。正是通过心与物在“生生”层面的感通,宋儒承接了孟子“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之说,打通了“仁”与天地万物,构建起了“一体之仁”的生命境界。所以,儒学不仅仅是学问,更是生命面向生活时的活泼与洒脱,更何况,生活岂不更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惊蛰之春不仅满是“生意”,给人带来春天的惊喜,更能让我们感受到蓦然一惊的震撼。所以,“惊”字里还有着万物生长的力量。是什么力量把蛰伏的万物唤醒?古人认为,是春雷。《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载:“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这是以《易》中“震”卦来解释雷与惊蛰的关系。“惊蛰节到闻雷声,震醒蛰伏越冬虫”,春雷无疑是惊蛰节气的主角。因为春雷所具有的力量,古时从官方到民间,都会在惊蛰节气时祭祀雷神,以求及时降雨保证农耕。《明史》记载,明代的中央和地方每年都会两次祭祀“风云雷雨师”,时间分别设定在惊蛰、秋分前后,现存《明集礼》中还保存有专祀“风云雷雨师”的仪注。民间的雷神崇拜更是普遍,时至今日,在我国雷州半岛上仍广泛留存有祭祀“雷神”的仪式。《周礼》还载:“凡冒鼓必以启蛰之日。”郑玄注曰:“启蛰,孟春之中也,蛰虫始闻雷声而动;鼓,所取象也;冒,蒙鼓以革。”惊蛰时春雷阵阵,人们以为此时天庭有雷神击天鼓,故选择在此时蒙鼓皮,这也是民间雷神崇拜的一种表现。 气象学的研究表明,惊蛰以后气温回升,暖湿空气明显增强,其上升到高空就会形成积雨云,此时云中强烈的电场使正负电荷发生碰撞而放电,从而产生雷电。在电闪雷鸣中,空气里的氧和氮化合为亚硝酸盐和硝酸盐分子,并溶解在雨水中降落地面,成为天然氮肥。这当然会有效地增加土壤的肥沃度,促进农作物生长。所以从源头上讲,唤醒万物的或许并不是有声的惊雷,而是无声的温度。 物候是自然生物的萌发生长,既体现着节律的变化,更展示着时气的力量。惊蛰有三候,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经过严冬的蛰伏,桃花终于在此时盛开,黄鹂鸟同样感受到春天的气息,用美妙的声音歌唱春天的美好。唐人元稹在《惊蛰二月节》一诗中写到“桃花开蜀锦,鹰老化春鸠。”桃花的绚丽绽放如同蜀锦一样多姿多彩,鹰则知趣地离开,取而代之的是树梢上的杜鹃。仲春时节,鹰隼和杜鹃会离开各自的渡冬之地向北迁徙,只不过鹰隼的迁徙地比杜鹃更为靠北,因而形成了一种鹰变成鸠的错觉。所以,“鹰化为鸠”正是古人对候鸟季节性迁徙现象的直观感受。不过,这种现象中还蕴含有一种大化流行的力量,“化为”二字尤其精妙,两种鸟类的迁徙,正是感受时气教化、顺应天时而为的结果。 世间万物应气而变,应时而动,是对天道的遵循。当然,这种“气”的力量既有自然的,也有人文的。古代中国重视祭祀,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说法。正因为这是国家大事,所以祭祀就要应时,当祭则祭,不能延误。“凡祀,启蛰而郊,龙见而雩,始杀而尝,闭蛰而烝。”这就是说,昆虫惊动时要举行郊祭,苍龙角亢二宿出现时举行雩祭,秋天寒气降临时举行尝祭,昆虫蛰伏时举行烝祭。鲁桓公五年秋,鲁国举行了雩祭,《春秋》将此记录下来。《左传》言:“书,不时也”,“过则书”。龙见之时,鲁国并没有按时举行雩祭,而是推迟到了秋季,这是违时之举,故记录在史书中以警示后人。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这体现的恰是一种维系社会平稳运行的人文力量。 阳和启蛰,品物皆春。在这天地间,世间万物带着初生的懵懂与娇柔呈现于你我的眼前,一切都是清新的,一切都是光明的,一切都是悦动的。这种生生不息的力量,这种涵养天地人心的仁和之气,正唤醒着一切美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