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庙,是中华文化的至高殿堂,传统思想的重要场域,在历史上起到了精神信仰、学术传承、人文教化等重要作用,是中华文明特有的景观。文庙最基本的功能,就是祭祀历代儒家圣贤,而人们平常所说的在文庙中举行的“祭孔大典”,传统上称之为“释奠礼”。 从释奠古礼到文庙祀典 “释奠礼”,“释”指依次陈列祭品;“奠,置祭也”;合起来,就是陈列供品以祭神。初期的释奠礼主要与战争、田猎、外交相关。周武王起兵伐商,“牧野之战”胜利后,“设奠于牧室”,燔烧柴木以告天神,陈列祭品以告地神。我们看今天的“祭孔大典”——焚烧祝帛,用来祭天;“瘗毛血”,将“三牲”的毛和血埋入地下,用来祭地;陈列“三牲”等祭品,请孔子和历代圣哲贤儒享用,“祭文”最后一句,就是“伏惟尚飨”。释奠古礼的核心要素,在当代文庙祀典中得到了很好的保留。 孔子之前,释奠礼的演变已呈现出由“武事”向“文事”的明确转向,从宗庙中的“先祖”转到学校中的“先圣先师”;但是,“先圣先师”一直没有固定的对象。直到东汉以后,才终于有了明确的、众望所归的主祭对象,那就是万世师表孔夫子。 两汉时期,先后有几位帝王亲自到曲阜祭祀孔子。到了魏晋南北朝,年幼的皇帝或太子在“通—经”也就是学习经典“考试合格”后,都会到太学行释奠礼祭祀孔子。唐代“州县皆立孔子庙”,正式确立了文庙从祀制度,释奠礼纳入国家礼典的制度性安排,成为“国之大典”。文庙终于褪去“私学”色彩,由孔子的弟子后裔祭师拜祖的“家庙”,向代表中国文化的“国庙”转变。 历史上先后有四位圣人即“四配”、十二位“先哲”、一百五十六位“先贤先儒”,共一百七十二人先后被奉入文庙配享从祀孔子,文庙也就在事实上成为中国文化名人堂、历代先贤祠。从祀人物的增加和变化,反映了不同时期政治、文化的时势之变,是那个时代的“创造和创新”。 当然,由于文庙的种类不同,祭祀礼仪也相应有别。有的文庙属于国家礼制性庙宇,如北京孔庙和国子监,或皇帝亲祭,或遣官致祭,或固定官员按职司主持,简称“国祭”。有的文庙属于家庙性质,如浙江衢州孔庙,由孔氏族人负责,属于“家祭”。还有一个最特殊的文庙,兼有以上两种性质,那就是曲阜阙里孔庙,既是国家礼制性庙宇,也是孔氏族人家庙,皇帝亲祭或遣官致祭时属于“国祭”,由孔子直系后裔“衍圣公”以孔氏族长身份主持时则属于“家祭”;“衍圣公”本身又是国家官职,身份具有“两重性”,因此曲阜孔庙的情况最为复杂。 释奠礼的举办时间延续了先秦时期释奠古礼的“常时”和“非时”传统——固定举办时间(春夏秋冬)的常时性祭祀和因事而祭的非时性祭祀。祭祀形式上,除最高规格的“释奠礼”外,还有“释菜”和“行香”二祭,都在每年、每季、每月的固定时间举行。临时性的祭祀主要有皇帝亲自到曲阜阙里的“幸鲁”,皇帝或太子到国子监的“临雍释奠”,皇帝委派官员的“遣官致祭”,国家有大事时的“告祭”,出征取胜后的“献功”等。 “乐歌舞礼”并为一体,是释奠礼综合艺术形式的显著特点。其核心仪程,也就是祭祀过程中先后三次向孔子行献酒礼的“三献礼”,在北齐时期就已出现,到唐代正式确定下来。北宋时,增加了对先贤先儒的“分献礼”,凸显了人们对中华文明传承者和弘扬者的重视,在文庙祭祀演变中意义重大。清代对程序进行了一些微调,把“十二哲”和两庑的分献礼改在“迎神”后进行。 “祭孔大典”的当代发展 因为历史的原因,新中国成立后一度中断了文庙祭祀活动。1986年,曲阜市根据文献记载,首次恢复了“仿古祭孔乐舞”,列入“孔子诞辰故里游”活动。1989年,该活动升格为“中国(曲阜)国际孔子文化,“仿古祭孔乐舞”改名为“祭孔大典”,但一直属于民间行为。2004年,曲阜市政府举行“公祭”,“祭孔大典”的性质发生了重大变化。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由地方政府公祭孔子,成为文庙发展史和祭祀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海内外引起轰动性反响。 乘着这个势头,从2005年开始,山东省对“祭孔大典”进行了一系列提升和改革。一是由清制改为明制,因为曲阜孔庙是在明代形成了现有规格;二是由央视进行现场直播;三是策划了“全球联合祭孔”“同根一脉·两岸祭孔”“全球云祭孔”等系列重大活动,影响日益提升。2006年,“祭孔大典”列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2000年以前,祭祀场所比较狭小,主要在孔庙大成殿院落举办。此后,空间范围逐步增大,先是拓展到整个孔庙,后来延伸到孔庙外的神道;2006年的顶热活动甚至扩充到孔子诞生地尼山,取来孕育孔子的圣土圣水,与取自台湾日月潭的水土汇合在一起,成为一大新闻热点。近年来,基本形成了以神道为起点,以万仞宫墙开城仪式、至圣门开庙仪式、大成门启户仪式为前导,以乐舞告祭、敬献花篮、恭读祭文为核心的公祭大典仪程。同时,保留了以孔氏族人“家祭”形式举办的传统祭祀仪式,形成公祭与家祭相配合、相呼应的格局。 今天的“祭孔大典”,既传承传统仪程的要素,又根据时代特点进行了创新设计,逐步形成了独特风格,特别体现在佾舞、唱词和服饰的演变中。 佾舞的“佾”,指的是舞蹈的“行列”。按照传统礼制的要求,天子才能使用八行八列共六十四位舞生的规制。今天的“祭孔大典”,采用的就是历史上多次升格为“大祀”等级的“八佾之舞”。舞生右手持“翟”,短木上插有飞禽羽毛,有飞翔之状,代表天;左手执短笛形的“籥”,用泥土中生长出来的植物制成,代表地;持籥和翟的舞生,代表“人”——这就是“天地人”的和谐共生,表达中华民族千百年来处于这片天地之间,对于宇宙人生的理解。同时,翟与“礼”谐音,羽毛华美,表示“立容”,代表“礼”;籥与“乐”谐音,可以吹奏,表示“立声”,代表“乐”;合而为“礼乐”。舞蹈的每一个动作,都象形着唱词中的一个字,一声节奏一个舞姿,一节乐曲一组舞容,是名副其实的“舞蹈语言”。 历代的唱词不尽相同,每个朝代都会重新撰写,并纳入国家礼制,颁行天下。为体现时代特色,2005年曲阜孔庙组织新编了祭祀乐舞唱词,精练概括了孔子思想的内涵,具有浓郁的时代气息,已传唱到海内外,被越来越多的人们所接受。 为解决服装不统一、仪式感不强的问题,2002年设计了用“鲁锦”制作的“儒巾”,一端绣着“祭孔大典”的标识,一端绣上孔子像。佩戴“儒巾”这个动作本身,不是简单地“挂”在脖子上,而是藉此提示参祭人员整理衣冠,调整心态,转换情境,尽快进入祭祀氛围;孔子像这一端放在靠近心脏的一侧,以此传达对于圣贤的崇敬之情。后来其他很多地方在祭祀活动中也纷纷采取了这样的形式。 文庙里的文化认同 文庙,集中展现了传统中国的信仰意蕴,是历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家园,成为维系中华文明、凝聚民族精神、创新文化思想的重要载体。对内来说,文庙凝聚了民族精神,构建了文化认同,成为国家政教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外来说,文庙传播了中国文化,促进了文明互鉴,成为重要的文化象征。因此,祭祀孔子,绝不仅仅是孔氏族人祭祀祖先的“家事”,更是中国人在文化上慎终追远的“国事”。 从春秋时期的孔子,到民国时期最后入祀文庙的大儒颜元和李塨延续了近2500年。中华文明具有突出的连续性,这一特性,在文庙这一特殊的场域中表现得如此明显:儒学的创始者在文庙中;经学的传承者在文庙中;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够绵延不绝,其奥秘在文庙中;中国文化之所以具有开放包容的特质,其根由在文庙中;只有中国才会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构想,其基因在文庙中。 如果说,很多宗教是重“来世”、重“救赎”,着眼点在于个人;那么,儒家之道则是重“传承”、重“不朽”,着眼点在于种群,在于文化。通过祭祀,沟通天人,让逝者活在生者的心中,从而引发对前人事业功勋和文明创造的崇敬和重视,以传之后世、传之久远。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不断形塑,不断丰富,不断更化,不断创新。 文庙祭祀的对象,与其说是圣贤,不如说是我们内心认同的价值观。通过认同先人,而认同自己;通过祭祀先人,而教育后人,“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中国人不但把自己放在与自我、与他人、与社会、与种群的关系之中,甚至把自己放在与前人、与后人的关系之中,这是一种综合了横向和纵向两个维度的传承和弘扬。这种文化传统可以让我们确信一个观念:死,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延续。这就使得活着的人,对于修养明德、贡献社会,有了价值肯定,有了意义认定,并一代代传承下去,成为属于中国人的不朽信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