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裁的学术精神与学术贡献 段玉裁学术的基本特征主要表现为“在求是中求道”,而以“求是”为核心。这种“为求真是而求真是”的纯学术态度,以及在知识与真理的获得方面所抱有的谦逊、开放、发展的观点与态度,充分表明乾嘉学者在经学研究中已发展出带有知识论倾向、开放的“求真”精神。 “实事求是”是乾嘉学人的共同旗帜和人生信仰。段玉裁是戴震的大弟子,他虽未能像他的老师那样写出一系列哲学著作,但在学术理想、路线方面基本遵循了戴震所开创的皖派学术风格,并有其独特贡献,特别是他在古典语文学研究中所贯彻的追求真知的精神,与戴震是相通的。他说:“凡著书者,将以求其是而已,非将以求胜于前人而要名也。将以求胜于前人而要名,则吾斯未信,而欲天下后世信之,无是理也。虽然,吾非以要名,吾非以求胜于人而诚求其是,则其书之成,宜必可信矣。”戴震在《与姚孝廉姬传书》一信中说:“所谓十分之见,必征之古而靡不条贯,合诸道而不留余议,巨细毕究,本末兼察。若夫依于传闻以拟其是,择于众说以裁其优,出于空言以定其论,据于孤证以信其通,虽溯流可以知源,不目睹渊泉所导,循根可以达杪,不手披枝肄所歧,皆未至十分之见也。”在《答郑丈用牧书》一信中,戴震明确地表达了学术研究以“求是”为目标的人生态度:“立身守二字曰不苟,待人守二字曰无憾。……其得于学,不以人蔽己,不以己自蔽,不为一时之名,亦不期后世之名。有名之见其弊二:非掊击前人以自表襮,即依傍昔儒以附骥尾。二者不同,而鄙陋之心同,是以君子务在闻道也。”由此可见,师生二人在学术精神上的一致性。 在哲学立场上,段玉裁也继承了戴震反宋儒的观点,坚持“阴阳气化即道”、“必于物上求理”,反对“执意见以为理”。他在《十经斋记》一文中说:“余自幼时读四子书注中语,信之惟恐不笃也,即壮乃疑焉。既而熟读六经、孔孟之言,以核之四子书注中之言,乃知其言心、言理、言性、言道,皆与六经、孔孟之言大异。六经言理在于物,而宋儒谓理具于心,谓性即理;六经言道即阴阳,而宋儒言阴阳非道,有理以生阴阳,乃谓之道。言之愈精而愈难持循,致使人执意见以为理,碍于政事。”而戴震在《孟子字义疏证》一书中,就反复批评宋儒视理为得于天而具于心的观点,认为宋儒执意见以祸国殃民,甚至造成“以理杀人”的恶果。 段玉裁在“求真”学术理念的支撑下,批评王应麟著《困学纪闻》和顾炎武著《日知录》的著书方法,认为这种著书方法有两种弊端,一是好为异说,二是剿说雷同,中无所得,仅邀名而已。王应麟与顾炎武都以博学著称,而顾炎武的《音学五书》还曾接引段玉裁进入古典语言学。但段玉裁受戴震影响,领悟为学真谛,不再博学以夸能,而是以追求真知与十分之见为人生信仰。他说:“闻之东原师曰:知十而皆非真知,不若知一之为真知也。洞彻其本末,剺剖其是非,核诸群书而无碍,反之吾心而帖然,一字一句之安妥,亦天地位,万物育之气象也。久能所说,皆得诸真知,故近以自娱娱亲,远以娱人,涣然冰释,怡然理顺,其传世行后无疑也。” 不仅如此,段玉裁还认为,通过追求真知的活动,上可以神交古人,下可以神交后人,使人的生命存在超越时间限制,进入永恒的境界:“夫人有心得之处、超乎古人者,必恨古人不我见,抑余以为古人有言有为,未尝不思后人处此必有善于我者,未尝不恨后之人不可见也。”在追求真知的活动中寻求短暂生命的永恒意义,这一价值理想说明,乾嘉学者的学术活动并不仅仅是外在的政治压迫的结果,他们在考据学中找到了精神寄托。 段玉裁并未简单重复老师的观点,而是在“求是”的问题上发展了戴震的学说。他认为“追求真是”是一个历史过程,从原则上说后代胜于前代,后人通过研究不得已要与前人不同,是追求真理的一般规律所致,并非有意难为前人。他说:“著书者,固以天下后世信从真是之为幸,而非以天下后世信从未必真是之为幸。左氏非不乐公羊、谷梁之后出,杜氏非不乐刘炫辈之后出,朱子在今,必深幸诋议之有人。夫君子求为可信,不求人之信。求其真是,而亦不敢自必为真是。此真是之所以日出也。”与戴震所说的“十分之见”的自信相比,段玉裁更明白“真是”不易得,而且伴随着时代的发展、学术研究的深入,“真是”也在不断发展。 段玉裁主要继承、深化并细化了戴震的语言学研究,在声音与意义的关系、经典中“本字”的考订、汉人注经原则的发明等古典语文学方面,成就突出。在“经学”研究方面,段玉裁没有写出系统的哲学著作,但他通过对《春秋》、《左传》、《大学》等经典文本中的具体字义、句子的辨析,尤其是对明世宗继统问题的系统研究,阐发了其政治伦理思想,也提出过一些突破传统经学思想的主张。晚年的段玉裁在写《十经斋记》一文时,对于训诂、名物、制度、民情物理四者三致其意,而且自称“不敢以老自懈”。依我的理解,段玉裁对于名物、训诂、制度的研究,主要表现出“求是”精神,而对于“民情物理”的关心,则表达了“求道”的理想。就其学术规模与学术精神而言,段玉裁学术的基本特征主要表现为“在求是中求道”,而以“求是”为核心。这种“为求真是而求真是”的纯学术态度,以及在知识与真理的获得方面所抱有的谦逊、开放、发展的观点与态度,充分表明乾嘉学者在经学研究中已发展出带有知识论倾向、开放的“求真”精神。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