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27日,习近平主席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的演讲中指出:“中国人早就懂得了‘和而不同’的道理。生活在2500年前的中国史学家左丘明在《左传》中记录了齐国上大夫晏子关于‘和’的一段话:‘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壹,谁能听之?’” 《左传·昭公二十年》里齐国名相晏婴论“和”与“同”的这段话,以正反对举的方式,讲了“和”重于“同”的道理。习近平主席引用这段话,生动而深刻地表明处理国际关系以及对待世界不同文明间的交往,应持有的“和而不同”的态度和基本原则。 晏婴所论之“和”,在先秦时期可以写作“盉、龢”,这两种写法恰好分别对应着五味调和与声音相和。当宰夫烹鱼时,只有“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洩其过”,才能做成美味。“齐”是“益”的意思,“洩”是“减”的意思,用唐代经学家孔颖达的话说,就是“齐之者,使酸咸适中,济益其味;不足者,泄减其味大过者”,此之为“和”。音乐之“和”也大体如此。晏子又以此喻指君臣关系曰:“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他的意思是说,君认为可行的事情而其中有不可行的因素,臣可以劝阻其不可行的因素,来使其可行的事情更加完备。反之亦然。如此,政事才会平允,老百姓才会没有争斗之心。所以《国语·周语》中说:“夫政象乐,乐从和,和从平。声以和乐,律以平声。……德音不愆,以合神人,神是以宁,民是以听。”《尚书·尧典》曰:“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中庸》云:“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因此,对“和”的描摹与向往,是中华传统文化里很早就有的一种深沉的精神追求。 晏婴所论之“同”,主要是针对当时齐国嬖臣梁丘据对齐景公的讨好奉承而言。根据《左传》的记载,梁丘据侍奉齐景公,国君说行的,他就说行;国君说不行的,他就说不行,即“君所谓可,据亦曰可,君所谓否,据亦曰否”。当景公问晏婴这是不是“和”时,晏婴断然地说这是“同”不是“和”,然后就举了那两个例子。 显然,晏婴在这里对“同”持有一种批评的态度。但值得注意的是,“同”字在先秦文献中最初并非贬义。《说文》曰:“同,合会也。”《尚书》有“九州攸同”“四海会同”等内容。春秋时期诸侯经常有“会同”,《周礼·春官·大宗伯》:“时见曰会,殷见曰同。”“殷”是“众”的意思,在这里,我们也看不出多少挞伐。而且,如果我们仅将“同”作贬义解,后来人们所谓求同存异及儒家所提出的“大同社会”就不好理解。那么,晏婴何以有贬义之说? 又据先秦文献,“同”字多有出现,如《尚书·盘庚》:“暨予一人猷同心。”《鲁颂·閟宫》云“淮夷来同”,等等。大致在商、西周时期,“同”字一般含有顺从、一致的意思,即对某种权威或中心的宾服。那么,很好理解,如果这个权威或中心有德爱民,众望所归,那么“同”就往往被理解为褒义,如果这个权威或中心并非人心所向,与之相“同”当然就是贬义。梁丘据对齐景公阿谀奉承、一味顺从,体现的就是后者。晏婴用“同”之贬义来批评他们,顺理成章。《左传》还记载:有一次,齐景公患上疟疾,久治不愈,梁丘据就对景公说:“您侍奉鬼神比先君都好,但病仍不见好转,一定是祝、史的罪过,请‘诛于祝固、史嚚以辞宾’。”对此,晏婴从民生的角度提出了相反的意见,认为祝、史无过,即使有过,其根源也不在祝、史,而在于国君是否有德。一个是讨好国君、极尽奉承,一个是据德论福、直言劝谏,显然他们判断是非的标准大有不同。 晏婴赞美“和”而贬抑“同”的道理,可以在孔子所讲“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话中,进一步得到印证。三国时期学者何晏释曰:“君子心和,然其所见各异,故曰不同。小人所嗜好者同,然各争利,故曰不和。” 晏婴讲“和”与“同”的关系,背后还隐藏着更为深刻的含义。其一,各种事物或因素的差别,是“和”的前提,但差别不是对立,而是能够做到求同存异、殊途而同归,实现共赢。其二,在处理人际关系或国际关系时,判断是非的标准必须是天命人心,而不是嗜好私欲。其三,从更为宏观的层次看,“和”与“同”具有某种统一性。《郭店楚简·五行》:“和则同,同则善。”《礼记·孔子闲居》曰:“无体之礼,上下和同。”前述《礼运》篇提到的“大同社会”,便是这种“和”的状态不断发展与演变的结果。由此可见,晏婴虽仅就君臣关系论及“和”与“同”,但他所表明的崇德义、尚和谐、重民生的理念,可谓意味深长、影响深远。 (作者系中国孔子研究院副研究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