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双玉读曲”小型张,描写宝黛在大观园共读《西厢记》的情节 那种极口赞美前代小说作者的“锦心绣口”的批语,真能使阅书人为之眉飞色舞,而那种为书中人物的遭遇命运而发出的“普天下才子佳人、忠臣义士,齐来一哭”式的呼唤或“号召”,也确能令看官读者们随之而泪下。 ——周汝昌 《三国演义》评批 第三回夹评原文: 果然那马浑身上下,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 评:数句描画赤兔马,毛纯而艳,体长而高,更加“嘶喊咆哮,腾空入海”八字,形神俱备,确是腾腾火焰驹!毛本批:“此马将为云长骑坐,故于此处极写之。”然而后世啧啧传诵者,却是第五回中语:“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此源自《三国志·吕布传》注引《曹瞒传》:“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吕布武艺三国第一,人又帅气英俊无匹(吕布生于157年,少帝在位时三十三岁),虽然一再写他见利忘义,后世却时见翻案文章。史家考证与大众审美并不能若合符契,大众对关羽,虽敬爱而难免仰望,对吕布,却忍不住平视的喜欢。关羽占了道德高地,彰显“善”与“义”;吕布却成了“美”与“力”的化身。而人是血肉之躯,对“善”高山仰止,对“美”则心旌摇动矣。这就像当下社会“追星”,一方面调侃影视圈是“猪圈”,另一方面俊男靓女的影视明星仍然是社会上一部分人的偶像。 《西游记》评批 第二回尾评: 成了孙悟空的美猴王,已非昔日的美猴王,学艺归来,立即杀死混世魔王,其实是自己要做混世魔王了,故后面接着闹龙宫,闹幽冥,大闹天宫。难道这是“真妙理”、“合元神”?其实,从石猴出世到被压五行山下,正象征着一个人从童年到少年,其成长、逆反的青春奋斗历程。 周汝昌说贾宝玉有“三王号”:绛洞花王、混世魔王、遮天大王。正从《西游记》借鉴点化而来,绛洞花王对应美猴王,混世魔王其号不变,遮天大王对应齐天大圣。 第十四回夹评原文: 三藏情知是观音菩萨授此真言……牢记心胸不题。 评:观音菩萨让唐僧给孙悟空戴上金箍儿,有丰富的象征意义。紧箍儿咒限制了孙悟空为所欲为的任性,也就是提示着“自由”具有危险性和破坏性的一面。 戴上金箍儿,就像古代给孩子举行“冠礼”,告诉他你长大了,成人了,不能再由着性儿来,“心”要接受约束,承担义务和责任,向“意义”作奋斗追求。 有用西方原型理论“成年礼仪”习俗作阐释者,撇开种种概念名相,基本道理都差不多。 孙悟空戴金箍儿,也是逐渐演化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的猴行者有隐形帽,那是克敌制胜的法宝,到杨景贤《西游记》杂剧,孙悟空戴上了铁戒箍,世德堂本出现了金箍儿。 《红楼梦》评批 第二回夹评原文: 这女儿两个字……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 评:“女儿”比佛道二教祖师更尊更荣,多大胆量,说此一句! 程高本把“阿弥陀佛、元始天尊”改为“瑞兽珍禽、奇花异草”,女儿就变成男人的玩物了。 脂批:“甄家之宝玉,乃上半部不写者,故此处极力表明,以遥照贾家之宝玉。凡写贾宝玉之文,则正为甄(原抄‘真’)宝玉传影。” 第三十三回尾评: 过去说贾政打宝玉是“封建卫道者和叛逆者之间的冲突”,这种说法也对也不对。 以情理而言,贾政打宝玉,却是势所必然,可以理解。流荡优伶,今天叫搞同性恋,而这还不是一般的同性恋,竟是与亲王争宠,给家庭带来政治威胁;贾环又告宝玉逼奸母婢,致出人命。就是在今天,在性解放的西方,社会的多数人也仍然无法认同宝玉的所作所为。面对如此行径的儿子,大多数当父亲的,其表现大约都会和贾政差不多。贾母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话问到宝玉的过错,是一个典型的溺爱孙子不问是非的中国传统社会的老祖母、老太太。 贾政占的是“礼”,这是传统主流意识形态儒家思想的核心观念,由此衍生出立身扬名、孝悌节义、光宗耀祖、尽忠报国的价值系统,它要求子弟以此规范自身的言行,为国为家也为自己努力奋斗,也就是“积极向上”。总之是对社会公认的价值观念采取接受合作态度,在社会中起“健康”作用。 宝玉占的是“情”,他是个唯情主义者,唯美主义者,唯诗主义者。他以诗人之眼阅世,以诗人之心对人接物处事。只要是美,是情,不管是对异性还是对同性,他就全身心地向往,全身心地投入,十二分的真诚,十二分的深挚,既专注“唯一”,又“泛情”博爱。他的这种“情不情”让每一个他情之所及的对象都感受到一种只有想象中的天堂才可能有的温馨和愉悦,得到一种超生般的升华,却又必然和社会既有的伦理、道德、准则、规矩发生抵触和摩擦。他是社会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的“病态”的怪物。 宝玉和贾政——情和礼之间的冲突是人类社会根本性的困惑。它有点类似于马尔库塞所说的“爱欲与文明”之间的矛盾,又涉及到“诗意的思维”与常规思维、人本主义与科学主义之间的永恒对峙。社会要存在,“礼”所代表的秩序必然占据主导地位,但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却又必须有足够的宽容给“情”留下生存的空间。“情”比“礼”更创造更青春更活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