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二 《张之洞家书》考辨 龙泉山人 现在刊布的张之洞家书主要包括两个部分:一是1929年北平文华斋刻本《张文襄公全集》中的《家书》(以下简称“全集本家书”),内容是致叔父、仲兄、子密等人的书札;二是现在比较通行的《张之洞家书》(以下简称“通行本家书”),内容是40通致、复双亲书和4通致、复儿子书。关于这两部分内容的真伪问题,历来众说纷纭。《历史研究》2000年第2期刊载了秦进才先生的《<张之洞家书>辨伪》一文。秦先生从虚构人物、违反制度、时间混乱、编造履历、使用后世语言等方面详细分析了“通行本家书”,认为它并非出自张之洞之手,乃后人伪造;同时,秦先生还对“通行本家书”的伪造者及其传播源流进行了一番考证与分析。此外,秦先生在1998年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张之洞全集》《家书》部分后的按语中认为,“全集本家书”也是伪造的。[①]关于“通行本家书”的真伪问题,秦先生的“后人伪造说”的观点无可置疑。不过,关于“通行本家书”的传播源流及其伪造者,笔者有不同看法。同时,笔者就“全集本家书”中的部分内容进行考辨,认为它们是可信的。 一 、“通行本家书”的传播源流辨 在考察“通行本家书”的传播源流时,秦先生认为:“首先传播《张之洞家书》的是上海中央书店,但笔者没有找到最初的版本。笔者看到的有中央书店1934年9月重印本、1935年10月第6版、1936年5月第7版等。1935年10月版增列丛书名《清朝十大名人家书》,也有时作‘清代名人’。”后面作者又认为:“上海中央书店版的《张之洞家书》,奠定了伪造的《张之洞家书》流传的基础,后经多次再版,流布甚广。”也就是说,上海中央书店是最早刊布《张之洞家书》的。中央书店最早出版家书的确切时间,尽管我们现在还没有明确的材料,但是从秦先生所举该书有1934年9月重印本、1935年10月第6版、1936年5月第7版等版本的情况来看,该书在当时是比较畅销的,所以才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屡屡再版重印,因此,可以断定,它的初印时间应该就在1934年前后。 国家图书馆分馆普通古籍馆藏中有一部铅印本《十大名家家书》。在该书的版权页上,书名题“十大名家家书”,出版时间题“民国十四年一月初十日付印、民国十四年二月初十日出版”,编辑者是“虞山襟霞阁主”,评校者是“衡阳秋痕楼主”,出版者和印刷者都是“上海共和书局”。不过该书并非全本,只存郑板桥、林则徐、曾国藩、彭玉麟、胡林翼、左宗棠、张之洞、袁世凯等八家。其中《张之洞家书》的正文共37叶,每叶13行,行31字,卷端题“虞山襟霞阁主编次”,前有著者小史,内容包括40通致、复双亲书和4通致、复儿子书。无论是从编者,还是从内容以及编排情况来看,上海共和书店版《张之洞家书》与中央书店版是相同的。也就是说,早在中央书店之前,就已经有共和书店刊布的《张之洞家书》。由于尚未发现更早的资料,我们可以确认,《张之洞家书》的最早出版时间应该是民国十四年,即1925年;最早出版者是上海共和书局,而不是上海中央书店。 二 、“通行本家书”乃张厚谷伪造辨 1929年,在《张文襄公全集》卷229《家书》的案语中,王树柟谈到自己从张厚谷处获得三卷家书,并没有说它们就是张厚谷伪造的。1937年,甘鹏云在《张文襄公全集校勘记·后记》中也只是解释了不印家书的原因,那就是张仁乐(燕卿)、张仁蠡(范卿)认为家书是沪上赝作。甘鹏云也没有明确指出张厚谷就是家书的伪造者。唯一明确指出张厚谷是家书伪造者的是张之洞的族孙张达骧。他在与李石孙先生合著的《张之洞事迹述闻》[②]一文中谈到,在张之洞去世后,“其后长子张权托王树柟(字晋卿)编定遗集。有之洞族孙张厚谷(字修甫)往见树柟。树柟谈及全集中尚少家书一门,似憾欠缺。厚谷即回家连夜伪造了家书一本送与树柟。初刻印行后为张权发觉撤除,故印本无家书。然刻板书坊抄有‘家书’副本,印为单行本以牟利,文字浅陋,谬误百出,实非之洞手笔。此事达骧亦知之,质问厚谷,但已无从收回了”。由于张达骧先生是张之洞族孙,按理出自他之手的材料应该比较可信。但是,张先生这段话的可信度却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秦先生已经对张先生的“然刻板书坊抄有‘家书’副本,印为单行本以牟利”这句话提出了疑问。经过考辨,笔者认为张先生“厚谷即回家连夜伪造了家书一本送与树柟”的观点值得怀疑。 从秦先生对通行本家书几个方面的分析来看,我们可以确定,伪造者是一个对清代科举制度一无所知、对张之洞及其家族知之甚少的人物。要不然,在伪造过程中就不会犯诸多常识性错误。尽管秦先生在文章中提出“至此,伪造张之洞家书者为张厚谷,当可无疑”,但同时也认为此事还存在三点疑问。结合有关文献,笔者觉得张厚谷伪造通行本家书的可能性不大。 首先,我们将通行本家书与全集本家书进行比较,很容易就会发现三点抵牾之处: 第一点,通行本3月22日致双亲书中张之洞报告自己的中式情况是“得中进士第四名,现已届殿试期矣”,而全集本第1通《致叔父》中则是“会试中式一百四十名贡士,覆试一等第一名,殿试一甲第三名进士,朝考一等第二名”,两者名次不相符。 第二点,通行本第三通致双亲书是报告自己中式情况,而全集本第15通《致仲兄》中称:“昨日探知先大夫请恤事,已于三月二十日奉旨:‘著交部照军营立功后病故例议恤。钦此。’顷托人在兵部探询恤典详悉如何,随后布闻。榜发后,弟幸获中式,适出范鹤生师之门。”中式时前者的双亲仍健在,而后者的父亲已故去。 第三点,通行本12月19日致双亲书中称“儿则既无兄弟,又丧妻室,仅一呱呱在抱之麟儿,又烦大人挈领”,全集本第3通《致兄文竹》中既提到“六弟”,也提到“子青五兄”,两者在有无兄弟上也不相同。 按照张先生和秦先生的观点,通行本与全集本都是张厚谷一人伪造的。这就让人费解了:为什么同出张厚谷之手的家书会出现如此自相矛盾的地方?更何况是“连夜伪造”?合理的解释是通行本与全集本出自两个不同的人之手,而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其次,在秦先生之前,刘路生先生发表了《<袁世凯家书>考伪》一文[③]、刘学照先生发表了《李鸿章家书辨伪》一文[④]。刘路生先生考辨的《袁世凯家书》“收录袁世凯的书信63函(内报告,宣言各一件),其中致亲戚者49函,其余11函,分致有关人士……襟霞阁主编次,1925年上海共和书局、1935年中央书局先后出版”,其内容与国图所藏《十大名家家书》的《袁世凯家书》完全相同。刘学照先生考辨的《李鸿章家书》最早的版本仅提到是1936年广益书局排印本,而且恰好国图的《十大名家家书》缺少《李鸿章家书》,因此还不能断定它与《张之洞家书》、《袁世凯家书》的关系[⑤]。不过如果我们比较这三种书的作伪痕迹、作伪手段,可以得出很多相同的特点出来:第一,作伪者对张之洞、李鸿章、袁世凯的身世和家族成员情况不甚清楚,所以在才会出现各种张冠李戴、无中生有的现象;第二,作伪者对晚清的制度不甚了解;第三,作伪者在不自觉地使用了当时的语言。由于《张之洞家书》与《李鸿章家书》都是由上海共和书店于民国十四年首次出版,因此,两者的伪造者应该是同一个人或同一个时代的人。 再次,我们通过了解张厚谷的生平情况可以判断通行本家书并非他伪造。国家图书馆分馆地方志与家谱文献中心收藏有一部民国26年(1937)铅印本《南皮张氏四门第十八支家谱》(以下简称《家谱》),其中有张厚谷的小传: “原名龙瑞,字修府,亦字只斋,岁贡生,考取三江师范学堂舆地专门教习,前清江苏淮安府知府,民国二年特派视察贵州军政大员、彰武镇威大将军行署秘书长,东三省巡阅使署秘书长兼政务处处长,汉粤川铁路参赞代行督办事,东三省电政监督,江苏无锡县知事,冀察政务委员会政务处第一组组长兼冀察地方参议会筹备主任。著有《南皮张氏碧葭精舍印存》八卷,又《碧葭精舍印谱己巳集》一卷。光绪庚辰年五月十四日辰时生。”[⑥] 光绪庚辰年是1880年。到废除科举考试的光绪三十二年(1906),张厚谷已经二十七岁了。按照他的家庭背景以及当时的情景来看,此前张厚谷应该参与过举业,熟悉当时的科举考试制度。小传中的“岁贡生”可为佐证。如果通行本是张厚谷伪造的话,里面不应该在科举制度方面犯诸多常识性的错误。还有一点,也正是秦先生的疑惑,作为张之洞族孙的张厚谷应当比较了解张之洞的生平履历,至少不应该伪造出“儿则既无兄弟”的话语出来。从这两点来看,我觉得张厚谷伪造通行本家书的可能性不大。 最后,从家书的流传源流来分析,我们也可以发现家书并非张厚谷伪造的蛛丝马迹。正如上述第一部分所言,通行本家书早在民国十四年就已经在上海出版了,而《张文襄公全集》是在民国十七年才开始刊刻的,中间相差3年。尽管现在我们无法知道张厚谷给王树柟三卷家书的确切时间,但是,张先生所言“树柟谈及全集中尚少家书一门,似憾欠缺”的话语,似乎表明当时全集的编辑工作基本完成,等待付之梨枣。我们据此可以推测这个时间应该更接近民国十七年,早于民国十四年的可能性不大。也就是说,张厚谷给王树柟三卷家书的时候,通行本极有可能已经在上海出版发行了。 结合上述四方面的分析,笔者认为通行本家书系张厚谷伪造的可能性不大,极有可能如陈恭禄先生所言,是骗取稿费的文人或贪图利润的书贾所为。 武昌蛇山首义公园内抱冰堂(张之洞晚号抱冰)。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湖广总督张之洞调任军机大臣离鄂,其在鄂门生、僚属建此堂以存纪念。1953年曾进行修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