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正先生讲《近思录》·格物穷理第二【完整版】 一、养成勤于思考的好习惯 久之自然明睿 伊川又说,他引用《尚书》,就是《书》经里面的话,说:“思曰睿。”什么意思呢?“思曰睿”就是说,他鼓励我们,要勤于思考,善于思考,只要我们人能够勤于思考,善于思考,久而久之,就自然明睿。我在这里要告诉大家,我们是人,你越是勤于思考、善于思考,你的人性的光辉就越能彰显。 我在这儿就举这么一个例子给大家讲。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刚好跟我们隔壁的小孩,有一件事情都要到县里头去办事。那因为我们才念小学而已,我爸爸又忙,就变成我们隔壁家的先生带着他(和别家)的小孩跟我,要搭大巴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县城去办事。那这位先生回来之后就跟我爸爸讲,说:“朱先生啊,你儿子将来不得了!”我爸爸说:“为什么?”他说:“你儿子跟别的小孩不一样啊!一般的小孩一上车就睡觉了,你儿子不是,一上车,就东张西望,问东问西,跟我问一路。然后回来的时候又问了一路,整整问了我两个多小时啊!我看别的小孩都在睡觉。你想想看,光光他在这里问的东西,这样问一辈子下来,还得了!” 我在这里告诉大家,就算到现在,我还常常跟人家问东问西,也就是只要我自己不熟的,我不敢自以为是,我不敢说“我以为”,我一定要去查证一下“我以为”对不对。所以说,透过这样,天天都可以学到东西,这叫“思”。我们人一定要随时去观察,随时去思考,还要随时去验证,而不要只是停留在思考,还要验证。所以说,伊川这里提到“思曰睿”。人如果不思,你怎么能灵?人是以思而灵,但不要忘记,人也以思而妄,所以说你一定要善于思考,不要胡思乱想,要勤于思考,而且方法要好、要对,所以伊川在这里讲说“思曰睿”。 什么叫“思曰睿”?他说“思虑久后,睿自然生。”什么意思?就是说如果你养成思考的习惯,思考久了,你自然而然就变成明睿了。大家看看,《中庸》怎么称赞圣人的?“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智,足以有临也。”什么叫做“至圣”?“至圣”就是耳聪目明,而且心思明睿,这叫聪明睿智。大家看看,有的人,看东西,随便看;听东西,胡乱听;然后思考,又懒得思考,而且胡思乱想。这样,他怎么变成圣人? 我们人一定要怎么样?要心宽体胖。干嘛?看东西,要心平气和地看东西;听,心平气和地听东西;思考,心平气和地思考。那你这样的话,自然就聪明睿智了嘛!所以《书》经里面提到——“思曰睿”。人怎么能够变成明睿?后天很重要。老天爷也很公道,生下来不会说张三比较聪明,李四比较笨,但是后天你养成善于思考、勤于思考的习惯,你自然而然就变得明睿了。所以说,大家要养成喜欢思考的习惯。 伊川说“学原于思”,如果你没有思考,你光读书读了很多,我告诉你,你看书看了一万本,看了十万本,你没有好好思考,没有所得,只是看过而已,到底是我看书,还是书看我,我也搞不懂,对吧?所以朱熹讲过,读书千万不可贪多,一定要熟读精思,你光读没有用,还要思考! 二、因经求道 记诵功夫不可缺 伊川在下一条就提到了,他说:“思曰睿,睿作圣”。在《近思录》里头,“思曰睿,睿作圣”至少出现两次。我跟大家说,在《近思录》里面,引述古书,引述两次以上的,这不是朱熹疏忽了,是刻意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就是引用董仲舒的话,董仲舒哪一句话?叫“正其义而不谋其利,明其道而不计其功”,引用两次,表示说,朱熹对于董仲舒这一句话给予非常高的评价。同样的道理,《书》经这一句话——“思曰睿,睿作圣”,也引用了两次。什么叫“思曰睿,睿作圣”?所谓“思曰睿”就是鼓励我们人要勤于思考、善于思考,久了,明睿自然就出来了。也就是说,你只要能够善于思考、勤于思考,你就会变得明睿。然后“睿作圣”,大家看那个“作”,“作”就是造作、创作的意思,也就是明睿,明睿久了,你自然而然就变成圣人了。 我刚才讲《中庸》那一句话,“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智”。这个聪明睿智,睿智从哪里来?就是靠思考来的,所以“思曰睿,睿作圣”。 伊川说:“‘思曰睿,睿作圣’。致思如掘井”,说我们致力于思考的时候,就好像在挖井一样。挖井,刚开始的时候,水一定都是非常地浑浊,然后挖久了,挖得越来越深了,慢慢,清水就引出来了。所以伊川告诉我们,我们人在思考事情的时候,由于我们对这件事情了解不多,一开始思考的时候,一定会很浑浊,很乱,但是,思考久了,自然而然就明快了,这就像我们在挖井一样,你挖得还不够深的时候,当然都是浊水,当你挖到泉眼的时候,清水一出来,就明快了。我们淘出来的井水还会浑浊吗?没有。但是它要有一个过程,就像我们在思考的时候,刚刚开始一定很浑浊,但你想通了,自然而然就明快了。 所以说,大家不要怕思考。我们这样讲,独立思考是建立自主人格的前提。一个越能够独立思考的人,那人格就更加独立。大家有没有看到?康德讲,什么叫哲学的精神?哲学的精神,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自由思辨的精神。什么叫自由思辨?也就是说,你的思考不要受到客观环境的影响,你一定要能够跳出客观环境——也许这个时代的见解是对的——但你还是能够跳出那个时代的环境来思考它:“哎,原来跟我的想法一样”,那我们就服膺它;有时候流行的见解是不对的,我们跳出来一看,我知道现在流行的见解,错,错在哪里,对吧?大家认为对的,其实是不对的。那我们就透过适当的方法来把它调整,这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对时代的一个贡献。所以说,大家要记住,自由思辨是很重要的。 所以说,有些人在批评传统文化,认为好像我们传统文化都是死背,我在这儿举个例给大家听。像我在台湾念大学的时候,我曾经上过西洋哲学史的课。教我们西洋哲学史的课,有一位姓邬的——就是乌云密布的乌,再加一个耳刀旁——有一位姓邬的教授,他是留德回来的。他就用这一句话来总结——他说西洋哲学是要靠推理的,而中国的哲学需要靠背的——我那时候就跟他举手,我不赞成他的讲法,就跟他辩起来了。所以说,我在这儿告诉大家,其实这完全是错误的!大家要记住,按照这位邬老师的讲法,好像中国传统都是用背的,不讲推理,不讲思考……因为我从高中就对中国传统文化非常地热爱,我是很有独立思考的人,我都不同意他的这种讲法。我自己在读书的过程当中,我认为,思考是很重要的,而且孔子讲“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跟思是分不开的。那这位老师却讲,中国传统都是用死记硬背的,我不同意。 记诵功夫不可缺(资料图 图源网络) 他的意思是认为死记硬背不是做学问,推理才是做学问。我在这里告诉大家,他讲这一句话——大家不要听到我讲这一句话,以为说什么都要推理,就不用背了,错了!我再举另外一个极端的例子给大家听。 我到德国去念书的时候,因为我专攻康德,你知道吗?我为了要读康德《纯粹理性批判》,我连续三天都吃素斋,天天都洗澡。然后,第三天晚上,我就静下心来,把《纯粹理性批判》原著德文版——因为我以前已经看过英文版的了——只看一页哦,生字早都没有了,看一页,看下来,看一个晚上,看了三个小时,康德在讲什么?我看不懂,眼泪掉下来了。我说,我飘洋万里,从台湾来到德国,要学康德,竟然一页一个晚上都读不完,怎么办呢?我很头大,那时候整个人心灰意懒——这样的话,我怎么对得起在台湾的家人? 那时候怎么办?在德国有一个制度我觉得不错,它规定:每一个老师,每一个礼拜,都要安排一个小时会见学生。我就知道有这么一个制度。我就去找那时候在德国波恩大学教康德最有名的——那个“最有名”是怎么有名?我告诉你,他已经开康德纯粹理性批判这一门课,有一门讨论课——他一个学期就只教一节而已,一个学期教一节是多少?一页而已!一个学期的讨论课只讲一页,那当然不是随便的一页,是里面含金量很高的一页。我就去找这一位老师。 我进去,我就说:“老师,可以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你可不可以帮我找出不超过40页——康德自己写的东西——把康德的整个哲学思想高度概括的40页?”他看了我是从远东来的学生,就笑了,说你这个问题很有挑战性,我想都没想过,你下个礼拜来,我来努力看看。下个礼拜我再去看他的时候,他就告诉我:“来,朱先生。康德在1797年——他生前出版的最后一本巨著叫做Metaphysik der Sitten——《道德形上学》,里头的Einleitung——导论38页”。他说,因为这是康德生前,1797年,他写的,也就是康德生前出的最后一本巨著。他说这38页,都是康德自己把他的思想在他导论里头高度概括。 我很高兴,回来,我就自己跟自己讲,说高正啊高正,因为那时候是放暑假,我说未来40天之内,我生吞活剥我也把你这38页都嚼烂!大家知道吗?我就把它全部都背下来。你说学西方哲学不用背吗?我告诉你,当我把这个背下来——我不是死背,为什么?大家知道吗?在德国有研究康德的辞典,一本,这么厚,也就是说我对康德的术语哪里不懂,我马上翻,哦,这个术语在康德的哪一个著作里面是怎么用的,全部都有引——表面上是读那38页,其实我把这38页所有在康德辞典里面有的材料我都看过了,我把这38页背得滚瓜烂熟。我对康德的基础就是打在这里的,大家知道吗?我们稍后会讲。 我们要学经典,一定要干嘛?一定要先找到一个路径,然后立一个门庭。我告诉你,以我学康德来讲,什么叫路径?我就去找这位老师,这不就是路径吗?他告诉我这38页,这就是立一个门庭。好,当我把这38页背得滚瓜烂熟之后,下个学期开始上康德的课,老师都吓坏了——我可以倒背康德如流,跟老师对练。哦!老师对我刮目相看啊!我在这里就告诉大家,我的博士论文只不过就是在这38页里面其中的半页而已,这样大家清楚了吗? 所以说,我在这儿告诉大家,背没有错!所以刚才那位从德国留学回来的邬老师说,中国的学问就是用背的,西方的学问是用推理的……我告诉你,西方也要背!他就说,《柏拉图》需要背吗?我说,错了,《柏拉图对话论》当然用不着背,但是像康德这种经典式的——我打个比方,马克思的经典,像马克思的《异化论》,在《德法年鉴》的那些经典你能不背吗?《费尔巴哈提纲》,能不背吗?真正的经典,当然不是死背呀!你也是要透过思考,了解它的意思,你才能把它背下来。 所以说,我在这里就举这个例子给大家看,记诵只是基本功。在这里还要补充一句话,其实我小的时候最痛恨背了,因为老师叫我们背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实在很痛恨背。但是到了我四、五十岁以后,我的看法就改变很多,我对背是怎样看法,大家知道吗?也就是说,这么好的东西,我们自己写不出来,人家已经写出来了,那我们把它背下来,不就变成我们的了吗?这样大家听清楚了吗?所以说,这个背,你不要去乱背,要好的东西才把它背下来。好的东西背下来,我告诉你,我们自己写不出来,我们把古圣先贤所讲的话背下来,不就变成我们的了吗? 就好比,我举个例,刚刚伊川讲,说“‘思曰睿,睿作圣’。致思如掘井,初有浑水,久后稍引动得清者出来。”大家看看,伊川在鼓励我们来思考,就是这样来讲。在第二卷里面我们提到,横渠,也就是张载所讲的“书须成诵”,说经书你要背下来。然后在这里,伊川讲“思曰睿,睿作圣”、“学原于思”。我告诉大家,这两者非但不相抵触,而且是相辅相成,你要能记诵,也要能善于思考,这样你才能够因经以求道,这样大家清楚了吧? 三、学问一定要学会怀疑 由渐修才能顿悟 所以说,谈到这里,我们接着要跟大家讲,《近思录》很重要的一条。就有学生问:“如何是近思?”伊川说:“以类而推。” 好,我们现在这样来讲。 “近思”——为什么《近思录》这一本书被命名为“近思录”?这就是因为在《论语·子张》篇里面,子夏讲了这么一句话:“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什么意思?也就是鼓励我们要广博地学习,要诚笃我们的心志,什么叫诚笃我们的心志?要让我们的心志一心一意向学,一心一意向道,一心一意求圣人之道,这叫“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进思”,但是呢?你要问,一定要从跟我们有切身关系的问题问起,要从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情来思考开始,所以说“切问而近思”。 好,在这里,学生问了,什么叫做“近思”啊?伊川讲“以类而推”。什么叫“以类而推”?其实这个“以类而推”,我们用现在的话来讲,叫“类推法”。什么叫类推法?我告诉大家,我们在思考里面,在学习的过程里面,类推是很重要的。也就是说,好,举个例来讲,现在发生这一件事情,是吧?那在另外一个状况之下,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那里,这叫类推。以类而推,也就是它有它相似的原理,比如我们发现这一件事情,它里面产生的理路是怎么样,跟它类似的情形,也会发生在其它的事情上面。这个在法律里面用得非常多,叫类推法。 我这样讲吧,就以朱子——朱熹,他在《格物致知补传》里面讲得最透彻了。什么叫类推法?他在《格物致知补传》里面这一段话也是经典,也就是说,我们在学什么事情的时候,大概都离不开这样。也就是说你要学一个新的技能,学一门新的学科,大概都离不开朱子所讲的这一套,这叫以类而推。 什么呀?他说:“《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什么意思?他说,《大学》在教人——“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它要求学者,“因其已知之理”,这个“因”就是凭借,也就是说,我们要学什么东西,都要凭借着我们已经知道的道理,“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也就是借着我们已经知道的道理,更进一步去追究,“以求至乎其极”,把它推到极致,大家听懂了吧?以我已经知道的道理,不断把它推扩出去。 我在这儿问大家,老师现在要教你三角函数的问题,那一定是按照你在代数里面已经知道的基础知识做基础,来教你,对不对?这都是一样的道理,也就是说,用你已经知道的道理,然后把它推扩出去,“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像孔子在教导我们,不是这样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要人家对你恶言相向,那你怎么好意思对别人恶言相向呢?这是一样的道理,你不希望人家这样对待你,那你也不要这样对待别人。这就是一种修养上的类推。 所以说,大家来看看,所谓“近思”就是以类而推,从我们已经知道的,推到我们不知道的。 什么叫做学习?其实学习就是从未知到已知的过程,就叫做学习。我从未知到知的过程,叫做学习。那我问你,我们一定要从我们已经知道的慢慢来推扩,才能够推扩到未知,那“未知”就变成“知”了嘛,那这个过程叫做学习。所以说,所谓“近思”就是以类而推。为什么叫“以类而推”?这个所谓“近思”,“近”就是我们已知之理,把我们已知之理往外推扩,这不叫近思吗?从近而远,从已知推往未知,就是“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是吧?穷理就是这样,“至于用力之久,一旦豁然贯通焉”,只要你用力用久了,就会出现那种状况,“一旦豁然贯通焉”,忽然会豁然贯通。“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所有东西的表面的、里头的、精的、细的,全部都懂了。“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也就是说我们心的体跟用,全部都彻然洞开了,看得一清二楚了。 所以说我在这儿要告诉大家,朱夫子这一句话太重要了,这就代表什么?“渐修”跟“顿悟”的对立又统一。你一定要渐修功夫下得够,才会有顿悟。我在这儿就举个例,像王阳明的龙场悟道不就是顿悟吗?王阳明的龙场悟道的顿悟,如果没有他从二十岁开始那十几年的努力,读了朱子的著作,很多事情在他脑子里面的困惑,哪儿有龙场悟道——哎呀!原来圣贤所讲的,在我的心里都已经有了。 不了解王阳明的人以为,王阳明讲的是顿悟功夫,错啦!大家去看看“天泉桥四句教”。天泉桥四句教就是他的学生,王龙溪跟钱绪山——就是钱德洪——他们两个人,为了这“四句教”起争论。四句教的争论在哪里?四句教的争论就是钱德洪是遵守老师的教诲——“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钱德洪遵守的是这个。但是这个王龙溪,就是王畿,他智慧比较高,他说如果“心”是无善无恶的话,那“意”应该也是无善无恶啊,所以什么都是无善无恶。讲到最后是什么?变成“四有”跟“四无”杠上了,两个就去找老师,问到底谁是对,谁是错。老师怎么讲?说两个都对,两个也都不对。他说如果是利根之人,就是说你聪明,智慧高的,只要一参透本体,连功夫一下就OK了,就没问题了,这是王龙溪的。但是他说,像钱绪山的,就是钱德洪——他讲的这一套就是我教的。其实我告诉你,聪明绝顶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都是中下的人,你一定要考虑这个。所以王阳明到最后教导他的学生,我这四句都不能给我动,一动就乱了我教学的宗旨,一定要按照这样来做,干嘛?也就是说“渐”跟“顿”是对立又统一的,你没有渐修,何来顿悟?所以说很可惜,后来王龙溪的泰州学派的末流,搞得到最后就不堪问闻了,完全把渐修都丢到一边去了。这是违反王阳明的教义的。 所以我在这里就要告诉大家,近思是很重要的,你没有近思,就没有渐修。那像伊川刚才讲的,你一定是“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积习既多”,就自然会贯通。所以一定是由常年累月的渐修,才能为顿悟创造有利的时机。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所以说,伊川最后在教导我们怎么读书,他提醒我们“学者先要会疑”。这一点很重要,也就是说,学者一定要会怀疑。很多人以为我们的传统文化不讲怀疑,错啦!伊川都鼓励学生要会怀疑,朱熹甚至说做学问一定要会疑,然后弄到最后把疑惑冰释了、消解了,这样才真正进入那个门,才学到位。所以说,学要先会疑。 我非常感谢我爸爸,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爸爸就给我买那种智慧的板块,然后告诉我,一定要会提出问题,要会怀疑,什么都要会怀疑。学先要会疑。我们以前填鸭式地灌输你一大堆的东西,其实我们传统学问不要求这样,反而是鼓励你去怀疑。因为经过怀疑之后,你的怀疑一个一个解决了,你那时候的“信”才会真真正正地笃信,这一点是很不一样的。 所以说,大家看看,在这里,伊川告诉我们,你要穷理就是要透过读书,要能够来褒贬历史人物,或者是你在应事接物里面来穷理,而且一个一个来处理,积累久了就会有豁然贯通。他鼓励你要去思考,鼓励你要去怀疑,而且他告诉你,一定要从近处开始,然后慢慢推扩出去,由近——所谓“近”就是以类而推——这个就是伊川告诉我们,读书的重要的基本方法。 我刚才特别跟大家提到了,张载讲的“书须成诵”,跟伊川所讲的“学原于思”,其实你记诵跟思考两个要互相为用。有的人以为西方就是强调思考的,东方就强调记诵,错了!我们中国自古以来又要你懂得记诵,又要你懂得会思考,所以说,这个大家要弄清楚。 四、掌握读书基本原则 你就能够不断进步 我们现在已经把伊川告诉我们怎么读书的讲完了,我们现在来看看张载他怎么教我们读书。 张载教我们读书,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说:“义理有疑,则濯去旧见,以来新意”。他说,你对义理有所怀疑的时候,你就要把以前的见解洗涤掉,以便新的见解能够进来。刚才我已经跟大家讲过了,所谓那个“义理”——我们刚刚不是讲吗?一物一物格,到万物皆通,这中间我们得到的那个义理,豁然贯通的义理——这种义理观是辩证的,是发展的,所以这个义理不是绝对的。所以说这个义理,每个阶段,包括我现在所了解到的义理,我绝对不能说,我现在所了解到的义理已经都是完满的,不可能!孔子在世,也不敢说他已经不用再学习了,不可能!活到老,学到老。 所以,我们对义理随时要有一种谦卑感。我们相信有一个恒常不易的义理,但是我们所理解掌握到的义理,毕竟还是有它的局限性。所以说,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要谦卑地,随时把这种不合时宜的义理、有缺陷的义理、不够完善的义理要把它洗掉,让新的义理、更高水平的义理能够来取代。这是一种读书很重要的意义。 所以他告诉我们,你心中有所开悟的时候,就要赶快做下札记。你做下札记,为什么?我告诉大家,这个很重要。我在这儿跟大家举个例,像很多刚来的秘书,我都会提醒他们,你们要养成一个习惯,老板在讲话的时候,你要赶快做笔记。其实,像我新来的秘书,我一看他随时做笔记,这个人,我就知道是可以好好提拔的。如果吊儿郎当,老板讲的话,他也不懂得赶快用心做笔记,你对老板都这样了,我问你,你交代给他的事情他会帮你办好,你相信吗?相反的,人家刚刚来,就懂得做笔记,老板讲的话一句一句记下来,这虽然是表面,但就可以想得到,他自己一个人在处理上面交代的事情的时候,他会处理好。 我在这里就告诉大家,我不是讲“不敢信己而信其师”吗?同样的道理,按照心理学研究,人有一个毛病。人有什么毛病,你知道吗?心理学做过一个测试,说人的记忆力最好的大概是什么?来,我现在让你听一段故事,他做个实验——开头的地方,他记得最清楚;结束的地方,记得最清楚;中间,高潮的地方,记得清楚;其它,他就记不太清楚了。其它是怎么来分辨呢?他喜欢的他记清楚,他没有兴趣的几乎就忘掉了。这是在认知心理学上非常有名的实验。 与同道共同来学习(资料图 图源网络) 我们人都这样,就像说,来,我现在讲一段故事给你听,你想想看,刚开始你记了,结论你记得,中间高潮你记得,再来,就是你跟你的主观生活、历练贴合的你记得,你有兴趣的你记得,你没兴趣的,你就当作没发生。所以结果是怎么样?我就这样跟你讲吧,我记得邓小平他曾经讲过这样的话,他说:“当领导的人,话要讲得少一点,讲得晚一点,讲得慢一点。”这句话在《小平文选》里面没有,是小平的秘书告诉我的,谁呀?就是于光远先生。于光远先生是后来当我们中国自然辩证法研究会的会长。于老晚年跟我私交很好,我一开始听不懂为什么小平说“当领导的人,话要讲得少一点,讲得晚一点,讲得慢一点”?后来,我搞清楚了,不得不佩服小平的领导智慧很高! 为什么?我一个一个讲给大家参考看看。 小平说你当领导的人话要讲得少一点?为什么?因为下面听的人那么多,你讲多了,大家会各取所需,所以你不要讲太多,你就讲重点就好,你讲得越少,他自己去发挥的空间就越少。所以当领导的人话要讲得少一点,你讲多了,他喜欢的他就记下,说这是领导讲的,其实领导讲的除了这个以外还讲了很多,他就不注意,就当做没听到了。所以说,话要讲得少一点。 第二个,要讲得晚一点。你当领导的人话讲得太早,那还需要你这个领导干吗?我们当领导的人就是要能够总结嘛!你如果话讲得太早,人家意见跟你不一样的,就不好意思讲了。你应该让大家都讲出来,我最后做总结的时候,话讲得少一点,这样就对了。 最后一点,话要讲得慢一点,你不要讲得叽里呱啦叽里呱啦,话讲得快,人家会认真听吗?话就要讲得慢慢地,很稳重地,这样人家听下来,也会比较信服一点。 张载在这里告诉大家,你心中一有所开悟就要赶快做笔记,就像领导交代什么事情赶快做笔记,为什么?做笔记,我随时提醒自己,人家上面的要求是这样。你如果不马上把它记下来,一下子你又忘掉了,像我在写书的时候,有些什么idea,有什么新的想法,我一定会赶快把它记下来。你看看,我随时随地,我口袋一定有笔,笔就是随时记东西的。所以说,我们一心向学,就是只要思有所得,心中有所开悟,你就要赶快把它用笔记下来,这是非常非常地重要。只有随时把它记下来,这样你才能够更进一步。 最后横渠说,我们在读书的时候,更需要有朋友之助。朋友的帮助是很重要的,我不是讲了吗?你读书,第一个,要跟对老师;第二个,要有同道,一起共学的同道;第三个是自学。所以说,朋友之助很重要。我打个比方,像你学太极拳,你自己一个人跟老师学太极拳,我告诉你,这样是很不好的。我常常会碰到人家跟我提出这个要求,我一定会跟他讲,你至少再找三、四个跟你生活在一起、工作在一起的人,一起来学。为什么?我在这儿告诉大家,对你那种都没有基础的人,一个老师来教,大概只能学个六、七成,你懂吗?我们只能学个六、七成。那如果跟我在一起的有三、四个人一起来学,我学到的是这个六、七成,他学到是另外一块的六、七成,三、四个人都各学个六、七成,重叠起来,大概我们就可以学到七、八成了。也就是老师不在的时候,我看老师教的这一段,我学得比较好,我说你这里学得不够到位——他可以帮我调整。你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学,你就只学六七成,你还有三四成完全是空白的,你怎么学得好呢? 所以说,在学习的时候,大家要记住,除了跟好老师以外,对老师毕恭毕敬、亦步亦趋,另外也要有同道共同来学习。同道共同来学习,可以互相弥补我们的不足。 这就是伊川跟横渠告诉我们,读经书一般的原则。大家要了解,不管你是要读《易经》,还是要读《诗经》,还是要读《孟子》,还是读《论语》,统统有同样的一个基本原则。我在这儿稍微总结一下,也就是说,在这里就是要告诉我们:“心通乎道”,对不对?而且你一定要“学原于思”,而且你要一物一物来格,由渐修替顿悟创造条件;而且他鼓励我们一定要善于怀疑,要以类而推;然后你在思考的时候就像在挖井一样,刚刚开始很浑浊,不要紧张,只要你想好,久了,自然就会明快出来。最后一点,你在作学问的时候,你只要心有所开悟,你就要赶快做下笔记,做下笔记之后,这样才能够使你的思想更加地开阔。最后,义理都是相对的,你对于现有的义理,随时要抱持着你的义理观是一种辩证的、发展的(态度),要使自己的义理水平可以不断地更上一层楼。 那我们这一讲就讲到这儿,谢谢大家收看! 主讲人简介: 朱高正,1954年出生,南宋大儒朱熹的第26代孙。1977年台湾大学法律系毕业,1980年赴德国波恩大学深造,1985年获哲学博士学位。1998年9月获聘为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特邀教授。博览群籍,学贯中西,向以弘扬优秀传统文化、重建中国文化主体意识、推动中国全方位现代化为己任。著有《近思录通解》,德文著作《论康德的人权与基本民权学说》,易学专著《周易六十四卦通解》,《易经白话例题》,作品精选集《中华文化与中国未来》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