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山:为何管仲“没节操”却是仁者? 你看,这个话在《述而》篇里边,孔子说“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说你们说我是个仁者,说我是个圣者,我岂敢承当?我是在为之不厌,诲人不倦,我是不断的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我也是在那个方向上不断教大家,从不厌倦的一个人。我们可以借用克尔凯郭尔的一句话——一个北欧的哲学家,存在主义哲学家——我不是基督徒,我是走在基督徒之路上的人。所以我不是个“仁者”,我也不是个“圣者”,注意,当孔子这样说“仁”和“圣”的时候,他是在讲结果。 在《论语》中这就涉及到我们读《论语》的时候我们要注意一个问题,说仁者的时候,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仁”好像很容易,“仁道”远吗?不远,我想“仁”,“仁”就来了。注意,这个是从“因谛”上讲,按照佛家的语言是按照“因谛”上讲。你想做一个“仁者”吗?你内心一反转,你想做“仁者”,就是个做“仁者”的材料了,就是一个做“仁者”的学徒了,这个是从出发点上说的,从动机上说的。 但是,你到底能不能做出一个“仁者”的事业来?你最后能不能往前走,往前走,走出一番仁者的道路来?形成一个仁者的功绩来,这个,说实在的,要看造化了,都不是你个人决定的。 所以,这里面接着我们再谈“仁”,实际上“仁”我们说它是一个政治家,他想从贵族这儿,把老贵族造成政治家,使这个时代起死回生。可以说,“仁”是政治家的品格。 而这个品格怎么去说你是个“仁者”?你不是个“仁者”?从单纯的主观动机、主观修养上说吗?不是,还要看客观效果,因谛上有,你果谛上有吗?你结了这个果吗?所以我们看这个“仁”。我们接着往下看。 我们刚才说,“仁”不是你有一个好修养就行了,在《宪问》里边讲,说,“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说一个人不嫉妒,不嫉妒人家有成绩,看到了人家有成绩,内心中就充满了怨恨,那种不平衡,那种嫉妒,“伐”,自我吹嘘,“怨”就是整天怨这个,怨天尤人,还有欲望,各种物质利益、男女这种色情的东西,都在他身上不起作用了,是不是就是个仁者?你主观修养很好,克制了很多情欲上的东西,是不是仁者?孔子说,它难能可贵,“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他是不是仁者,注意,我不知道。如果你要提供一些他做了什么,他有个这样主观的好修养他又做出一番事业来,注意,这我们才去看他到底够不够仁者的份儿。注意,我读这一句我们理解,光有好的主观是不可以的。 可是呢,很奇怪,你比方说对管仲的评价,对管仲的评价在《论语》中,在《论语》的《八佾》篇,第三篇的《八佾篇》说:“管仲之器小哉!”,管仲是个小器的人,没有大格局大心胸,这是一句。 还有说“或曰:‘管仲俭乎?’”有人说管仲简朴吗?孔子回答说“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管氏有三归”,什么叫“三归”?有七八种说法,可能比这还要多,我没有详细统计。“三归”我相信一种说法,就是一种是税收,说管氏家有一种国家为他们家的财富设了一种税收,所以他们家的官事,他们大家族的公事,从来不兼职,他怎么会“简”呢? 有人又问了“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说人家国家君主,齐国君主树塞门,什么叫“塞门”?就相当于今天的影壁墙,反正一种礼制,允许加的建筑,说管氏家也“树塞门”,也建“塞门”。人家邦君,两君相见的时候设一个台子放酒爵用,他管仲家也设这种酒台子放酒珏用,他处处跟君主相一样,这就是过去老话说的“僭越”,管仲要知礼,天下谁还不知礼? 你看到吧?管仲这个人不简朴,不知礼,基本上就是“小药店没人参”,把他否定了个一干二净。但是,恰恰是在《论语》中,给了一个“如其仁、如其仁”的评价的是管仲。我们刚才讲,你有好德行,未必是个“仁者”,反过来说,没有好德行的人,我们看你的“果谛”,看你的效果,你做出了一个仁者的事情,我们可以承认。那就要看了,我们要看什么,要看关于管仲的评价,很有意思。 关于管仲的评价,儒家也不同,我们先来看孔子的评价。这个孔子,说到管仲,实际上管仲还有很多毛病呢,比如说没有节操,在《宪问篇》里边记载了子路跟子贡都在问管仲,子路他说什么?他说“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路说,齐桓公当年杀了自己的亲兄弟公子纠,公子纠手底下的一个家臣,一个随从召忽死了,当时就为主子殉节了,管仲也是这么一个身份,也是公子纠手下的一个催办儿,就是跑腿的,公子身下养了很多门客,这个在清代都有。一开始管仲也是如此,结果人家召忽为了殉节了,可是管仲不但不死,管仲却没有死,也就是说他藏着话呢,管仲没死怎么样了呢?一会儿我们再说。 说这个不是“仁者”的表现吧,说这个是“仁者”的表现了吗?孔子就说,看问题,我们得综合着看,孔子说:“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这个事不能光看他是不是给某个人守节,他死了,他死了固然是我们佩服他,有节操,可是他后来虽然没有节操,他跟了齐桓公以后“九合诸侯”,就是多次纠合诸侯、联络诸侯,他不是以兵车,“不以兵车”就是老时的说法就是不是坐了战车,靠着战车,靠武力相威胁,他不是,他靠了德行,这是谁的力气?谁能让齐桓公做到这一点?是人家管仲,在这个地方,“如其仁!如其仁!”乃其仁!乃其仁!“如”就是“乃”,这是他有“仁”的精神的地方。 在《论语》中,你可以看一看,除了有些过去的圣贤,尧舜,孔子那个时代,近代以来有没有给“仁者”或者接近“仁者”的评价,几乎没有,除了管仲。刚才我们说过,管仲做人,像小药铺没人参,“不知俭、不知礼”,没有节操,但是给了他一个“仁者”的评价。接下来看,子贡也问,子贡说:“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公子纠实际上跟小白,就是跟齐桓公争权的,齐国突然老君主死了,死了以后哥儿几个争权,公子纠一拨,齐桓公一拨,而公子纠身边就跟着召忽、管仲,齐桓公身边跟的是鲍叔牙,结果怎么样呢?结果他不能死,他不能殉节,你要说你吃人家,吃人家俸禄,替人家卖命,他不,反过来他又辅佐了齐桓公。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这个话说的就比较充分,比较有力量。说你看,管仲辅佐齐桓公,“相桓公”就是辅佐齐桓公,称霸诸侯,匡正了天下,这个评价比较正面。因为在《论语》中,关于齐桓公,孔子还有说他“正而不谲”,说齐桓公称霸的时候是正派的,不诡诈的。什么叫“霸”?不是“横行霸道”的意思,是周天子办不了这些事情,如果诸侯代理他扶正这个天下,树立正确的东西,恢复秩序,这就是霸主,而齐桓公在做这个霸主的时候,那是真拿出四两半斤的给诸侯,给诸侯带来好处,这让大家服他。 另外,注意下面这句话,“微管仲”,假如没有管仲,我们这批人“披发左衽”,什么叫“披发左衽”?“披发左衽”就是变蛮夷,当时的野蛮人、文化比较落后的人群,披头散发,那个服装,咱们是从左向右开衽,衣服大襟这么掩,他们是这么掩,叫“左衽”,所以那就是变蛮夷了。注意这儿给了管仲一个高度的评价。什么评价?就是管仲辅佐齐桓公,联合诸侯,抗击夷狄,捍卫了中原文明。如果没有管仲这个辅佐齐桓公,我们都变成蛮夷了,这个事情就有一点像没有伟大的抗日战争,我们就变成了“わたしは”(日语“我是”),穿趿拉板,铺凉席子那种。那可是大事。 所以,这儿,注意,“仁”,为什么给管仲“仁者”的评价?因为他建立了对民族、家国有长久影响的功勋,这就是“仁”。这就是《国语》中所说的“仁者”要讲功,你“仁者”不能说“仁者”有一副好脾气、好秉性,还要做出相应的功劳,什么是“仁者”?给这个民族的家国带来好处的就是“仁者”,你当帝王、当君主,飘飘摇摇,你当了好多年,钱没少拿,富贵没少享,你死了以后留下一大片乱,这个,连个守成你都做不到。 本文为腾讯儒学独家稿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