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程滨先生所著《与陶渊明生活在桃花源》第六章《谁解归田园》,由作者授权腾讯儒学独家连载。 陶渊明《归田园居》 其四 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 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 徘徊丘陇间,依依昔人居。 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朽株。 借问采薪者,此人皆焉如? 薪者向我言:死没无复余。 一世异朝市,此语真不虚! 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陶渊明(资料图 图源网络) 耕种田园的生活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美丽,也并不闲逸。这一组诗最开始渊明就说自己“性本爱丘山”,但如果你真成了一个农夫的话,除了农闲你是很少有时间有心情去游山玩水的——地里的庄稼一天也离不开你,你抛弃了它,它就饿死你。 这首诗,当于《归去来兮》“或命巾车”至“感吾生之行休”一段对应。在《归去来兮辞》中,渊明说“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这两句之间的转折是很突然的。当然,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看,这种突转是不难理解的。但如果从渊明当时的生活来说,究竟是什么让他在欣赏“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的时候突然有了生命将尽的感慨呢?答案就在这首诗是里。 渊明在躬耕种之余,终于抽出点时间,带着侄子辈的小孩去周围游玩。但渊明也不能远游胜景,只是到周围去散心。他们“披荆斩棘”来到一个荒村(小孩子应该很喜欢,有探险的味道)。看见一切都荒废了,甚至有樵夫来这里砍柴。渊明问樵夫:“这里的人都哪去了?”樵夫说:“全死了。”在当时而言,无论是战乱还是疾病,让一个小村子的人全部死掉是很平常的事。渊明乍闻之下顿生感慨:“古语说‘一世异朝市’,真不是虚言呀!(按,三十年为一世,意思是说三十年社会就会发生一次大的变动。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亦有此意)人生便如同幻化一样,最终都是要归于‘空无’的。” 这很像《形影神》中的“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但感情基调完全不同,《形影神》是“不喜不惧”,而此诗则有虚无幻灭之感。 但渊明用字还是很讲究的,也很能体现他的心境。你看“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这两句,上句说“似”,下句说“当”。“似”是“好象”,存有疑问,并不真的相信人生是幻化;“当”是应当,是必然,是肯定,不管人生是不是幻化,归于“空无”是人生的归宿,这一点是无疑的。 所以说,陶公感慨虽深,终不以人生为幻化;五情虽热,犹能以空无为归所。 陶渊明《归田园居》 其五 怅恨独策还,崎岖历榛曲。 山涧清且浅,遇以濯吾足。 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 日入室中暗,荆薪代明烛。 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 就像第三首和第二首接得很紧一样,这首诗和上一首接得很紧。 这首一开始好象就是接上一首游荒村而来,是说从荒村回来。我一直这么认为,但有一天忽然注意到,上一首游荒村是渊明“携子侄辈”去的,而这一首一开始就说“独策还”——是一个人拄着拐杖回来的。这到底是不是一次发生的事呢?我觉得这是无法考证的,从人数上似乎可以认定不是一次,但事实上完全有可能渊明带着这些子侄们回到村子附近,小孩子们就自己跑回家了,渊明还自己走了一段。无论是不是一次,渊明的“怅恨”应该就是紧接上一首的“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来的。 渊明回来又自己走了很久,走到一个山涧旁,濯足于此——想想也很惬意,擢足山涧的惬意也许能稍微抵消一点怅恨之情吧,或许此时渊明也会一边冲脚,一边吟着“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的古歌。 回家之后,新酿的酒熟了,渊明杀了一只鸡(多了杀不起啊),请邻居们来聚会一下。天晚了,屋子里暗下来了,家里没有钱买蜡烛,就拿柴火代替(估计有点呛人),在大家的欢笑中,时间过得很快,不觉之间天都亮了。 这诗最后两句,明显带有《古诗十九首》中“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的及时行乐的味道。而这又与《形影神》第一首“形”所宣扬的“得酒莫苟辞”的人生态度相吻合了。而我们说《归去来兮辞》和《归园田居》是互为表里的一组作品,那么我以为:《辞》为表,诗为里。诗之所以为里,又正以这最后一首。因为从内容上讲,《辞》和诗几乎是完全对应的,惟有这最后一首诗所写的内容与心态,在《辞》中你是找不到的。 所以,《归去来兮辞》之高,正在无第五首诗的内容心态;《归园田居》之真,正在有第五首。 作者简介: 程滨 程滨,字子浔,号矫庵,网名反客生。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师从叶嘉莹先生习诗词、吟诵。师从尹连城先生学习书法。2008年获北京中华诗词(青年)峰会优秀青年诗人奖。曾任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吟诵分会常务理事、天津市河西区中华吟诵社名誉社长。嗜京剧、昆曲,工小生。现为天津市南开中学语文教师。著有《矫庵语业》(澳门学人出版社)、《矫庵集》(巴蜀书社)、《迦陵词稿注》(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腾讯儒学独家稿件,转载请务必注明作者及来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