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罗杵增 千百年来唐宋诗两峰耸立,后之学诗论诗者或尊唐贬宋,或慕宋非唐,能熔此二源于己身而自开一流的,屈指可数,而黄节又当首屈一指。尤其黄节的七律风神摇曳,骨力劲挺,兼得唐宋诗之精华,睥睨近代,鲜有能及。 ![]() 黄节(资料图 图源网络) 遗憾的是,他晚年有两部自视很重的作品,尚未及完成,便已下世。 其一便是《顾亭林诗注》。 顾亭林(炎武)系明遗民,一生奔走国事,以挽种族于沦亡、振文化于垂绝为己任,在反清复明的惨淡岁月中,纵横天下,以大学者的涵养、大诗家的手笔,值此神州板荡之际,及目所见、于心所感处一一付诸诗中。故其诗分量之重,近世罕见。 黄节病逝的前一年,其时已六十二岁。这年秋,他仍在北大教授,为学生讲顾炎武诗,曾感慨道:“亭林之诗至伟,我亦非常人。以我讲亭林之诗,真北大诸生之奇遇哉!” 这段话现在人听来容易觉得黄节自夸,其实不然。相反,此恰如其分,而且悲忧难塞,愤慨难名。 此前黄节请同为诗人的挚友张尔田为其《蒹葭楼诗》作序,张在序中道:“金之亡也,驱缙绅如群羊,木佛编钟,括宫排市,而元遗山之诗作;明之亡也,白骨如麻,赤地千里,至奴仆呼家主以兄弟,擅索文书,结寨焚杀,而屈翁山、顾亭林诸君之诗作。呜呼,今乃得君而三矣!”认为当此外忧内患之际,不可无黄节之诗,而黄诗当与元好问(遗山)、屈大均(翁山)及顾亭林的诗集并而为三,各成为其家国沦破,时代变迁之注脚。此真可谓识人之言。尤其黄节本一大诗宗,以其诗人身份注诗,于诗之幽恻处自然有一番不同寻常的见解。故黄节之注顾亭林诗,乃必然之人做必然之事。 早几年,黄节五十九岁,给女婿李韶清写信,里面表露了他要注顾诗的意愿及缘由:“明年拟讲顾亭林诗,近已着手笺注,殊殚心力。此书教学子以亡国后做人之方,及播散吾汉族恢复失地之种子,视他书尤为切要。”是时日寇已侵占辽东,不数日,东北数省之要地,轰然一声,全部沦丧,华北危在旦夕。黄节于此际发愿笺注顾诗,实亦是必然之时做必然之事。 其实这等事,并不独晚年突发之愿,而是贯穿了黄节整一生。青壮年时,黄立志振种族文化,救家国烝民,撰《春秋民族主义发微书》,著《中国近代史》,校抗清英雄张苍水之集,及至晚年笺诗,犹着意王道衰落、礼义殆废、政教沦失之“变风变雅”部分,至于笺注顾诗,不过一以贯之的大手笔而已。 黄节逝世前不久,仍在勉力注顾诗,碰上顾亭林生日那天,心潮起伏,乃成一律以纪念,中有二联曰:“末事文章语岂忘。塗中(顾亭林别号)人去我相望。江山历览遗深慨,忠义提携欲万方。”其中对前辈“吾道不孤”的守望及对家国前途的忧思,感人至深。 如此必然之人于必然之时所做的必然之事,终因为天不假年,《顾亭林诗注》没有迎来完稿那一天。 另外一个作品是《故宫赋》。 自黄节五十四岁,一九二六年时,深感晚清民国之际,政局翻覆,应有辞赋为纪,故发愿为故宫作赋,并于《北京大学日刊》上发布启事,征集故宫资料。 及至下世前二年,在北大任上的他致书女婿时说:“予在北平欲成故宫一赋,是以延延未归”,并说,“此赋海内更无别人可作。自庾子山《哀江南赋》以后不可无此赋,以为旧文学之一大结束。此题时代之文章,非独予一人之著作也。有此赋则此时代之文章增色,否则无色矣!”表明这是有关一代典章文物之手笔,要在“明年拟谢绝教授,撰成此赋。” 痛乎!此赋尚未完成,而黄节先生已一病不起。世上至今无《故宫赋》,此亦诚天意也哉? 本文为腾讯儒学特约独家原创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