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南省平江县的一些乡村,至今仍保留着旧式的私塾 在现代人心中,私塾已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字眼儿了。一提起私塾,人们马上会联想到懵懂的小孩、老气的先生,还有“啪啪”打手板的声音。 然而,在湖南省平江县的一些乡村,至今仍保留着旧式的私塾。虽然手板已不存在,但这些私塾仍延续着教古书、习诗文、练书法的传统教学模式。 据了解,平江私塾复起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最鼎盛时一个自然村平均有一二所,多的有五六所。近些年,随着“教老书的”先生相继辞世,平江私塾的数量开始下降。 星期天一大早,11岁的小男孩儿朱亮一骨碌爬起床来,洗漱完毕,草草吃过早餐,便背起书包急急忙忙上学堂去了。“用功读书,听先生的话啊!”临走时,仍在忙家务的母亲叮嘱小朱亮。 小朱亮这天要去的可是真正的“学堂”——他要到本村的私塾里,在教书先生的指导下,学习一整天的古书。 出门前,小朱亮没有忘记带上私塾学习的文具课本。上私塾用的笔不是铅笔,也不是圆珠笔,而是一支墨迹斑斑的毛笔。私塾里的课本也不是什么语文、算术书,而是两本古书:《增广贤文》和《幼学故事琼林》。 朱亮是湖南省平江县南江镇五角村小学五年级的学生,每逢星期天,他都要到本村的老先生朱执中办的私塾里读古书。 1.设在农舍里的学堂 朱执中老先生办的私塾,其实是同村里一幢低矮的旧农舍——三间用土砖砌成的老房子,前两间住着先生和家人,后一间就是先生教书、学生读书的课堂。 从外面看,私塾先生的家与普通农舍几乎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更显简陋,这也说明私塾先生并非是农村中的富裕一族。 据村民介绍,朱执中先生的私塾收费不高:每月30元,加一斤米;后来一斤米不收了。“有些家庭富有的,往往多给一些。也有一些读了书缴不起学费的,那也就算了。乡里乡亲的,给不给钱都无所谓。”乡亲们七嘴八舌地告诉记者。 走近门前,只见低矮的土墙上砌着门檐,上面有两块一新一旧的铁牌,分别写着“南江镇五角村274号”和“五好家庭”。步入土房,入目的是农家常见的家具——桌子、椅子及各种炊具,直至走进最后面的一间屋,才大概看出教室的模样: 简陋又宁静的房子显得有点阴暗潮湿,在靠近窗户的一边,摆放着用几块破旧门板搭起来的书桌,旁边放有几张椅子,简陋的课桌上整齐而简单地摆放着的,不是文具盒,而是笔、墨、纸、砚。四周墙壁上,贴满了学生们写的诗句和文章,全都是用毛笔写就的。记者顺手翻了一下,作业本里的毛笔字写得还真像模像样。 这里,就是小朱亮每到假期或周末必会前来就读的私塾。 2.老书先生一教几十年 今年80岁的朱执中老先生恐怕是目前仍在执教的老书先生中名气最大的。据介绍,虹桥镇东安村的李复兴、洞口村的魏启便、白马村的胡仕柱三位老人,教老书也很有名气。因年纪大了,近两年陆续关门歇馆。而已故去的李勋伯、黄砥中两位老人,则被公推为平江老书先生中的“大师级”人物,前者还是县政协委员。地方上谈到他们生前的言谈举止,修养学问,有口皆碑。 朱执中从19岁开始教老书,解放后曾中断,后复操旧业。他的儿子、孙子都大学毕业,在岳阳市里工作。“其实我现在吃穿并不愁,教老书也并非为挣几个钱,主要是一种兴趣。” 他向记者回顾了自己几十年办私塾的经历—— 他小时候在平江读过几年私塾,成年后,凭借在私塾学习所得,成为家乡公认的“秀才”级的“知识分子”。三十来岁时,朱执中在自己家里办起了这个学堂,开始沿袭传统的私塾教学方式。直到刚解放的几年,他在村里当上了会计,朱家私塾才暂停。没过多久,会计不当了,朱执中于是又把学堂重新办了起来。 20世纪60年代,朱执中到外地一家钢铁厂当了工人,私塾再次停办。60年代末,他从钢铁厂返回家乡,从那时起又办起了学堂,一直到现在。 “到今年,我的私塾断断续续办了50多年了。”精神矍铄的朱老先生神情淡然地说,“我收的学生不多,多的时候每年十来个,少的时候每年四五个,今年算多一点,有15个。所以办学堂几十年,我的学生大概有数百人了吧。” 3.学古文、习书法、作诗文 每天清晨,三五成群的学生就来到朱老先生家,围坐在几张用门板搭起来的书桌旁。不一会儿,琅琅的读书声就响起来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两鬓斑白的朱老先生,则在这些孩子中间穿来走去。 据朱老先生介绍,私塾上课不像中小学校那样统一授课,而是一个一个地教,因为每个学生选择学习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教学内容,从《三字经》、《幼学》、《增广》开始,重点学习古代儒学书经章典,还操文练字,研习诗词。乡村婚丧喜庆的应酬礼仪,也列为学习的重要内容。 古文是私塾里最主要的学习课目。一般上新课时,朱执中会把古文先给每个学生讲解一两遍,然后让学生去熟读。头天学的内容,次日要一个个到先生那里去背诵。 书法是私塾教学的另一项主要内容。学生要各自从家里带来纸,在先生的指导下,临摹字帖。先生要教学生书法,自己的书法水平自然不会差。像朱老先生,他可是当地有名的“应酬先生”,附近村里每逢红白喜事需要写字,或过年过节写对联,非请他不行。 学生在私塾里还要学习写作文。不过他们学的可不是什么记叙文、说明文、议论文,而主要是应用文,比如书信、请柬、悼文等。偶尔也有一些命题文章,如最近邻里发生的事、怎样孝敬父母,虽然体例接近学校的作文,但行文却更偏向于古文文风。 私塾在教学时间安排上很严格,一般上午从8时30分开始,前3节课以先生授课为主,课间也休息几分钟;3节课后自习,主要是背所学文章;中午11时30分放学;下午1时30分到学堂,休息一会儿,2时30分开始上两节课,5时30分放学。 4.什么人在读私塾? “来学堂读书的都是附近13岁到20岁的青少年。”朱老先生说,“主要是那些失去了进一步深造机会,进入社会,年龄又较小的学生。其中大部分是初中毕业生,也有个别小学生或高中生。小学生主要是假期来作短期学习的。” 去年朱先生还接了一个大学生。据了解,这名大学生在北京某学院读书,去年利用暑假在私塾里读了一个月,专跟朱老先生学写文言文。 为什么受了正规教育的孩子依然要上私塾呢? 五角村农民朱会华给记者讲了一个在当地流传很广的真实故事:邻村有户人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有一年暑假,他的祖母去世,读书不多的父亲要儿子写篇祭文,没想到儿子写的文章在主持祭祀的老先生那里通不过,最后不得不请村里一位老先生另写一篇。 “现在喝了几年墨水的人既不会写对联,又不会作诗文,在农村没什么用。”这位老农感叹地说。据称,五年前他的小儿子也送到朱执中私塾学习了两年,现在红白喜事都能应付一点了。 “私塾对小孩子学古文是有帮助的。”五角村小学一位姓张的老师说,他以前所教班级有好多学生在寒暑假或周末都去上私塾,每天背点古文,还挺像样。 5.平江仍有多所私塾 据了解,在平江县当地,私塾通常被称作是“教老书的”,又叫“蒙馆”,其教学的主要内容大致相似,都是学古文、习书法、作诗文。学生主要学习《幼学琼林》、《诗经》以及唐诗宋词等,这与解放前的私塾几乎毫无二致。 类似朱执中私塾这样的私塾在平江县还有多少? 据平江县虹桥镇副镇长李奇欢介绍,解放前,平江县内的私塾非常多;解放后出现了义务教育的中小学校,但私塾也没有大幅减少。人民公社解散后,私塾的发展在平江达到鼎盛,县内四乡镇几乎到处都有,而且越是偏僻的地方,“教老书的”越多。 据朱执中介绍,仅在平江南江镇,前几年连同他的学堂,有4所私塾。而邻近南江镇的虹桥镇也是平江私塾较多的地方。据当地人讲,这个镇早几年也有4所私塾。只是因为“教老书的”先生多为老者,近年老先生相继辞世,私塾的数量才开始下降。 6.私塾何以保留至今? 似乎应该早已消失的私塾在湖南平江乡村还一直存在,这一现象已经引起有关人士的关注和思考。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罗敏中认为,私塾在农村存在是因为当地落后的农村经济制约了现代教育在农村的发展,给私塾留下了存在的空间。目前,一些地方的农村还比较落后,有的地方还实行土葬,一些人家仍喜欢在墓碑上刻碑文、祭文,这就需要有较高古文造诣的人来完成。而受现代教育熏陶的年轻人,根本就未学过这些东西。 南江镇党政办的王德兴表示,平江县地处湘鄂赣三省边界,地理环境相对闭塞,传统生活方式和习俗至今保留下来的比较多。比如婚姻嫁娶、新春喜庆要写门联;老人去世治丧,要书写挽联诗文。因此,能写一手好毛笔字、能作诗作对、能主持各种典礼活动的人,就受到乡亲们的广泛爱戴和尊重。而这种人,正规学校不培养,只有靠私塾。 高中毕业并读过5年老书的南江镇崇义村支书童振武说:现在农村学校教育是为考大学设计的。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只有读上去考出去,才有出息前途。如果你读不出去,回到农村就非常惨,过去学的和生活脱节,根本派不上用场,甚至连起码的待人接物也不会。读老书就不一样,如果你有一笔好字,会做祭文,会写诗联对子,会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应酬,很快就能融入当地生活,走出去别人看法也不一样。 武汉大学陈学祖博士认为,私塾本是封建科举制度的产物。在现代社会中还有人对它感兴趣,是因为私塾中教授的中国传统文化内容还有需要。这暴露出当前学校教育中传统文化内容较少的缺陷。此外,私塾授课的内容有一定实用价值,如逢年过节需要写春联,农村文化娱乐活动需要自编词曲,红白喜事需要熟悉传统文化的人参与,等等。私塾是适应一部分人的需要而存在的。 7.如何看待私塾现象? 在现代社会中,传统而陈旧的教育方式依然存在,对这种现象应该怎么看? 有人认为私塾是旧思想、旧文化的载体。但也有一部分当地群众认为私塾有存在的必要。 平江“教老书的”先生一般言行正统,辈分较高,多为亲族中的长者,在地方各种应酬中领衔。以他们为代表的一批德高望重的老人,是民间活动活跃的组织者,有的还是社区的“舆论领袖”。他们在农村有两个明显作用:一是调处各家各户间的冲突,二是领导当地修路、助人的公益活动。 平江县民办教育办公室主任欧阳礼义说,看待私塾要一分为二。一方面,私塾的存在反映了农村老百姓对文化知识的渴求,在某种意义上有助于保持农村良好的社会风气。同时有需求就有市场,私塾在农村有市场,说明老百姓需要它,因为私塾教人识字、写信,特别是写一些在农村应用很广的应用文,正好满足了百姓的需求。另一方面,从法律上说,私塾不符合民办教育法规,没有经审核批准,是不合法的。但考虑到私塾对农村多少有些作用,对义务教育又没有多少影响,可以对其采取宽容的态度,不提倡,但也不明确反对。在当前公办、民办教育争奇斗妍的竞争格局中,当地教育部门采取的方针是:给私塾一个生存空间,任其自由发展、自由消亡。 湖南师大教育科学院副院长张传燧认为,私塾教育确能弥补我们现代教育功利性太强的不足。但这种学习阅读不能走向极端,一定要和现代教育结合起来,才能适应我们这个社会的需要。私塾教出来的学生,能迎娶婚嫁当司仪、写春联,但仅仅从这个角度去考虑学生的出路,未免太窄了。我们不反对、不提倡,但的确也不能过分热衷。“读经”只有融入到现代文化、现代教育的大潮中,它的价值才能充分显现出来。 说到学堂今后的情况,朱执中先生也表示:“本打算今年不教了,但乡亲们的要求不好拒绝,只好又承担下来。人老了,我不知今年的学生能教得过来不?明年是肯定不能教了。” (2003年12月01日10:13 京报网-北京日报 图文/何冰 辛专)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