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齐勇 摘要 梁漱溟、熊十力与马一浮是现代新儒家思潮第一代的代表人物,三先生及其门生故旧属于一个文化共同体。梁先生是文化学者兼社会活动家,熊先生是起于草莽的哲学家,马先生是国学大师,精通经学、佛学与理学。三先生特立独行,性格迵异。他们的共同点是:掉背孤行,抗拒时俗,为中国文化的存亡继绝争一线之机。熊先生规模宏大,马先生义理精纯,梁先生践履笃实。 现代新儒学思潮,大体上有三代学人。第一代学人中有梁漱溟、熊十力、马一浮等先生,三先生及其弟子交往甚密,属于一个“文化共同体”。我先分别介绍三先生的学术与人生,再讲他们之间的联系,他们的人格境界。 三先生的行迹 梁漱溟(资料图 图源网络) 梁漱溟先生(1893年-1988年)是一位性格特异、风骨嶙峋的人物。他是桂林人,但生长在北京。他并未接受过旧式教育,他的父亲很开明,让他在新式学堂里接受了小学、中学教育。1916年,24岁的梁先生在《东方杂志》上发表学习佛学的心得《究元决疑论》,得到北大蔡元培校长的赏识,蔡校长即与文科学长陈独秀商量,决定聘梁先生为特约讲师,讲授印度哲学。梁先生是20世纪面对西化狂潮最早肯定中国文化价值的文化人。其实他是非常主张科学与民主的,而且积极参与了民主建国的政治活动。 梁先生是有操守有气节的人,他的骨头很硬,我深深敬服他的人格。我曾经五次到北京看望、拜访他,为他的精神所折服。他是一位真儒,决不趋炎附势。他有自信力。1941年他在香港主持民盟事务,创办《光明报》。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他坐小船回来,非常危险,但他若无其事,心地坦然地说:“我相信我的安危自有天命”。“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他说,孔孟之学的意蕴,中国文化在人类的地位,只有我能阐发,我还有三本书要写,我怎么能死呢?天怎么会让我死呢?梁先生就是这样自信,这样有担当意识的人。这很像孔子。如孔子所说的“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那样。解放前夕,他代表民主团体到昆明调查闻一多、李公朴遇害案,在群众大会上痛斥国民党特务。他说,民主知识分子是杀不绝的,你们有胆量就朝我开枪,我不怕死。 抗战时与抗战后,他曾经两度去延安,曾经与毛泽东多次交谈,乃至在窑洞同榻而眠。建国以后他多次成为毛泽东的座上宾,但没接受毛主席让他在政府中任职的建议,又多次提出不同意见,后来就有“廷争面折”的局面。1974年,他发表《我们今天应当如何评价孔子》,反对以非历史的观点评价孔子,反对把林彪与孔子相提并论。梁先生的代表作是《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国文化要义》等,他的哲学是文化哲学、生命哲学、人生哲学。他主要用心于人生问题与中国问题,为此而思考与行动了一生,其哲学与他的生命融合在一起。 熊十力(资料图 图源网络) 熊十力先生(1885年-1968年)与梁先生一样,也参加过辛亥革命。他原名子真,湖北黄冈人,是一位传奇式的人物,从没有受过任何旧式与新式教育,只读过半年私塾。他生长在贫瘠乡间的一个贫苦农家,幼时为人牧牛。16-17岁时游学乡间。不久,他与同道受到维新派影响,欲物色四方豪杰,共图天下事。为“运动军队”,他投身行伍,又考入湖北新军特别小学堂为学兵,宣传革命,联络同人。他加入日知会,并发起组织“黄冈军学界讲习社”,主持该社的革命活动。他曾参与孙中山先生领导的护法运动,目睹鼎革以还,世风日下,“党人竞权争利,革命终无善果”,痛惜“党人绝无在身心上做工夫者”,深感“革政不如革心”,遂慨然弃政向学,研读儒佛,以探讨人生的本质、增进国民的道德为己任。这是熊十力一生中重要的转折。他曾自谓:“决志学术一途,时年已三十五矣,此为余一生之大转变,直是再生时期。”熊十力早年就有佛学的“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意识。他是自学成才的,特别有天赋,有悟性。 熊十力先生是一个怪才,他从他的老师欧阳竟无先生那里走出来,批评佛教唯识学,创立了融会儒佛的“新唯识论”的哲学体系。抗战时期,熊十力入川,颠沛流离,生活拮据。他凭着对国家、民族、人民和传统文化执着的爱,自甘寂寞,乐以忘忧,勉力著述讲学。熊氏哲学体系之充实、发展、完善并在国内哲学界产生一定影响,亦是在抗战期间。抗战末期出版的《新唯识论》语体文本和《读经示要》是他的思想成熟、体系完成的标志。 孔子基于上天不会丧失掉华夏斯文的信念,自觉身系斯文之传的使命,一身系文化神州之安危,是文化托命之人。熊十力先生30年代在北平居住时,曾自题堂联:“道之将废矣,文不在兹乎?”熊先生以“上天将斯文属余”的气魄,承担着中华文化的慧命。 马一浮(资料图 图源网络) 马一浮先生(1883年-1967年)是一位大名士,大隐者,大儒,理学大师,又是著名的诗人与书法家。他早年到美、德、日游学。他是绍兴人,长年隐居杭州。抗战军兴,才出山讲学,他随浙大迁居江西泰和、广西宜山,讲学的内容后来编成《泰和会语》、《宜山会语》。1939年,马先生到四川乐山创办复性书院,有《复性书院讲录》6卷。马先生认为,六经可以统摄一切学术。马先生的儒释道的学养特别深厚,佛学造诣颇深,对宋明理学也有精湛的研究。 抗战时在后方,蒋中正常常召见一些学者去谈话,冯友兰先生、贺麟先生等都分别去见过蒋,据说这都是陈布雷的安排。马先生见蒋是在抗战初,办复性书院之前。据说马向蒋讲两个字:“诚”、“恕”(一说为“虚”)。他希望蒋“恕以接人,诚以开务,以国家复兴为怀,以万民忧乐为念”,强调“诚即为内圣外王之始基”。据说蒋对这种劝诫甚为不快。事后,友人问马先生对蒋的印象,马的评价很有趣,他说蒋“英武过人而器宇褊狭,缺乏博大气象”,又说蒋“举止过庄重,杂有矫揉”。他评价蒋是“偏霸之才,偏安有余,中兴不足。比之古人,不过是刘裕、陈霸先之流人物”。这个评价是很确当的。大家知道,刘裕是南朝宋齐梁陈的宋的建立者,即宋武帝,虽代晋称帝,但没有统一中原。陈霸先是南朝陈的建立者,即陈武帝。这两个王朝都是短命王朝,都没有完成统一大业。大概从心胸、气度和霸业上看,蒋不过是宋武帝、陈武帝之类人物,后来的历史果然验证了马先生的判断。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