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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穆:读一读《诗经》(2)

http://www.newdu.com 2017-12-05 大道知行 钱穆 参加讨论

    宋代王应麟《困学纪闻》引李仲蒙说赋比兴云:
    叙物以言情谓之赋,情尽物也。
    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也。
    触物以起情谓之兴,物动情也。
    意即无论是赋,是比,或是兴,均有“物”与“情”两字。记的是物,却是言情,所谓托情、起情、言情,就是融情入景,故《诗》三百者,实即写物抒情之小品。中国人的抒情方法是叙物、索物和触物,不但《诗经》,即屈原之《楚辞》及汉时邹阳之辞,比物连类,也都是用这比兴的方法。
    俗语说:“万物一体。”这是儒、道、墨、名各家及宋明理学家都曾讲到的。意即天人合一,也即大自然和人的合一,此种哲学思想均寓于文学中,在思想史中却是无法找到这理论的。我们任意举两句诗,如:“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当吾人沉浸在此种情调中时,不能说是写实文学,因为它不限时、地、人;也不能说其浪漫;且狗吠鸡鸣亦非泛神思想,亦非唯物观,此乃人生在大自然中之融洽与合一,是赋,对人生感觉到有生意有兴象之味,犹如得到生命一般。
    陆放翁到晚年时,仍不断写诗,他永居乡村,写的诗如他的日记,吾人读时,如入妙境。
    又如《诗经》中有一首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此诗并非专说时令与自然,乃将自己心情与大自然融化合一,虽是赋,但其实含有比与兴的意义在内。此即将人生与自然打成一片。从其内部说,这是天人合一、心物合一的性灵;从其外部说,这是诗的境界。
    
    杨柳依依(资料图 图源网络)
    “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两句亦然,这并非唯物论,因有心情境界,但亦非唯心,亦非浪漫与写实,且非抒情,却含有情。吾人如欲了解此种诗境,必须先懂赋比兴,是到了天人合一、心物合一的意境,这与西方文学不同。西方之神性,乃依靠外在命运之安排,故闹成悲剧,如《铸情》(注:林纾将《罗密欧与朱丽叶》译为《铸情》。)。
    中国的文学,如以戏剧来说,是无有悲剧,即使《红楼梦》亦只是解脱而已,多数是走向团圆之路,所以无史诗,无神话,无悲剧。
    吾人如读中国的一切文学作品,一定要先懂得赋、比、兴的道理,并且最好是先读《诗经》。孔子喜欢《诗经》,而且尤爱“二南”指《周南》和《召南》。所以他常鼓励学生要多读《诗经》,他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可以事父,可以事君,可以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兴”是有开放启发启示之意,凡见任何物均可以开启心胸;“观”指人生观、宇宙观;“群”是指人与人之间相处,使能适应社会。因《诗经》是天人合一的,读了《诗经》,即使怨也会怨得得当;事奉长辈很难,但读了《诗经》便会懂得如何事君事父;并且还可以多些认识自然界的鸟兽草木等各种生物,才可与大自然合一。
    不过,吾人学《诗经》时也会有难处,我们不能光是就文字表面去看,而应先用内心领悟体会方可得其真意,这里且引用孔子与其学生对话两节如下:
    (一)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
    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欤?”
    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照上述对话看来,《诗经》是有性灵的,读时不能拘泥于句子。所以读《诗》难。
    (二)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注:“倩”指“酒窝”;“盼”指黑白分明;“素”指搽了白色之粉。)
    子曰:“绘事后素。”
    曰:“礼后乎?”
    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这里孔子说的“起予者商也”,意思是“兴起我的是商子夏啦!”意即要有了本质,才加上文采,礼要有本,一切打扮在后,先有本后才有末。
    读《诗经》是有方法的,先要养成自己的性灵,今举《大学》为例。如:《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意即鸟知道停止的处所,而我们却不知停身于何处,心更不知了。此处的做法是取出其中两句断章取义。此为作文方法之一,是可用的。
    孟子也曾告诉我们如何读《诗经》,他曾讲过一段话,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他说:“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此处所说的“文”是指一个字,所说的“辞”是指一句。意思说,读《诗经》时不可一字一句地照字面直讲。所谓“诗言志”,其实是抒情,即欣赏中国文学时,其方法是要心领神会,并必须迎合作者之情意,《诗经》亦然。
    
    不以文害辞 不以辞害志(资料图 图源网络)
    今日国人对《诗经》的看法有两种:一为直接就字面来看;一为就其作品意义来看。当然以后者为正确,今且举例以明之。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此诗单就字面看,是说有一女孩因失恋而感痛苦,但其实是一种用比兴的写作方法,另有其作意在。故读诗之前,必须先看其序,先须知道其写诗的原因。古人注释《诗经》有韩诗、齐诗、鲁诗及毛诗等四家。毛诗云:“刺忽也。”(注:“刺忽也”,出自《诗经?狡童》小序。)可参看《左传》,说是讽忽公子。朱夫子却反对此说,认为此诗是谣诗,朱子对《诗经》之解释有革新之意。如照字面来解释,吾人亦可读朱著,但我们又必须明白,有的作品并不能照字面来直解。今举例如下:
    (一)
    唐·张籍《节妇吟》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以上这首诗并非如字面所说是描写谈爱情,其实是“却聘”。他在幕府工作,却有第二处聘请他。这是诗人吐属。因此“彼狡童兮”亦并不一定指女子失恋,朱子所解释可能有错。又从此诗可见,做人道理是要温柔敦厚,此种人才是可以群、可以怨。
    (二)
    唐·朱庆馀《近试上张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首诗也并非实有新婚,只是考进士前请先辈阅其佳作,冀得好印象以博得取录也。
    (三)
    唐·温飞卿《菩萨蛮》
    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
    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
    时节欲黄昏,无憀独倚门。
    这首词上段说景,下段说人,“絮”为杨柳花,花落即指晚春。此喻美人迟暮,是最高的比与兴。此词从字面来看,是说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心情痛苦无聊,却仍有春光,寓有意境,又有雅兴,使人深受感触。其实此词是温飞卿自己悲士不遇感无聊耳。读前人诗词,一定要懂得比兴。
    上面数例说明,我们读古人诗词时,不能照字面直解,其实各有其委婉曲折之深意。所以魏源在他的《诗古微》中说:“夫诗有作诗者之心,而又有采诗编诗者之心焉;有说诗者之义,而又有赋诗引诗者之义焉。”所谓“奇文共欣赏”,欣赏的心情等于第二次的创造。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此诗对每一位欣赏者均可作出不同的创造,故永远是活的文学。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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