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年 王阳明在《答顾东桥书》中提出“拔本塞源论”(见《传习录》卷中),这是一篇受到许多学者称赞的名文,是王阳明的代表作之一。文章盛赞唐虞三代的道德隆盛以及后世的衰乱。文章认为,唐虞三代之时,人人都“以成德为事”,实行“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教者惟以此为教,而学者惟以此为学。”此时“无有闻见之杂、记诵之烦、辞章之靡滥、功利之驰逐。”到了后世,“圣学晦而邪说横”,于是“日求所以富强之说、倾诈之谋、攻伐之计,……斗争劫夺,不胜其祸”,世之儒者,“虽在贤知,皆不免于习染”,“于是乎有训诂之学,而传之以为名;有记诵之学,而言之以为博;有词章之学,而侈之以为丽。”文章强调了所谓“圣人之学”与富强功利之说以及辞章记诵之学的差异。 这篇《拔本塞源论》受到许多论者的赞扬,其实也包含值得注意的问题。文章宣扬道德教育的重要,这是正确的;但是一则反对“富强功利”之说,二则反对“闻见之博、辞章之富”之学术,都未免陷于一偏。这里涉及两个重要问题:一是道德伦理与富强功利的关系问题,二是道德教育与学问知识的关系问题。 立国于世,重视道德伦理的教育是必要的,但是也应考虑如何达到富强,如何实现“国家人民百姓之利”。功利与道义应是统一的,如果只强调五伦之教,而国贫兵弱,那也难免陷于衰乱。只知追求少数人的私利是非常危险的,但忽视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也是不对的。 其次,阳明赞扬三代“五伦”之教,“教者惟以此为教,而学者惟以此为学”,反对“闻见之杂、记诵之烦”,反对训诂之学、记诵之学、词章之学等等。事实上,道德伦理之学固然重要,但是文史之学,包含考据之学、词章之学,也都是有一定价值的。此外,天文历算之学、地理之学、水利之学等等自然科学也都具有重要价值。阳明赞扬唐虞三代重视五伦,“教者惟以此为教,学者惟以此为学”,可谓举一而废百,把道德教育与知识教育对立起来,也就陷于一偏了。 王阳明反对“富强功利”、“训诂、词章”,未免陷于一偏,但他强调道德修养,还是有重要意义的。他说:“盖至于今,功利之毒,沦浃于人之心髓,而习以成性也,几千年矣。……记诵之广,适以长其敖也;知识之多,适以行其恶也;闻见之博,适以肆其辩也;辞章之富,适以饰其伪也。”阳明这些话,也可谓切中时弊,确实是非常沉痛的。阳明这些话是针对明代情况而讲的,到了今天,一部分人追求个人私利的情况,可谓更超过了过去。在今天,重读王阳明的《拔本塞源论》,虽然其中也包含一些偏见,但是仍然可以受到一些深刻的启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