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 珊 一个国家或民族的文学史往往是由作家、作品、社会历史背景以及批评家的解读等诸多元素共同构建的,我们几乎很难从某一个作家或批评家的生活中读出一个民族的文学历史发展轨迹。然而,怀俄明大学英语教授刘易斯 M ? 达伯尼在2005年9月出版的传记《埃德蒙·威尔逊的文学人生》(Edmund Wilson: A Life in Literature)则向我们展示了这样一个特例:美国二十世纪文学和社会批评家埃德蒙·威尔逊(1895-1972)用不辍笔耕的半个世纪见证、品赏、梳理、研究并呈现了美国文坛二十世纪上半叶纷繁多彩的文学风景,他的一生就是半个世纪美国文学史的鲜活写照;他的一生也是我们研究美国和美国文学的重要文本。达伯尼的传记不仅使我们认识了威尔逊,我们还在不知不觉中巡礼了美国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长达五十年的文学发展。正如达伯尼所言:“就他(威尔逊)的情况而言,他的传记就是文学史。”[①] 《埃德蒙·威尔逊的文学人生》是迄今为止美国学界关于威尔逊研究的最新和最全面的一本。对于国内的读者来说批评家威尔逊的名字还比较陌生,而国内学界对威尔逊的介绍和研究还没有予以足够的关注,这与威尔逊对美国和世界文学及文化所做出的贡献以及所取得的声名相比显得很不平衡。《埃德蒙·威尔逊的文学人生》的出版为我们认识和接近这位文学和文化使者提供了又一次的契机。 达伯尼为此传记起的书名耐人寻味,尤其在读过这本传记后我们会有更深的感触。这个题目可以看作是包含着双重意思:首先,“文学人生”总结了威尔逊一生生活和文学的互动,文学为威尔逊的文化批评和指点人生提供了最佳的平台。而在他一生都不曾间断的文学评论中,他始终把艺术家看作是文学文化史上的一个个“主人公”,他要通过想象力再现他们的人生,从而还原他们所处的那段文化历史。这样的文学评论不仅本身就具有艺术的想象力和魅力,而且它使高雅艰深的艺术作品通俗化,从而大大拉近了读者和艺术之间的距离,其实这也正是威尔逊文学批评的初衷,在他看来,文学评论就是要回归生活,指向现实的。再者,书名“A Life in Literature”不仅概括了威尔逊的文学人生,而文学中的这个“life” 更是威尔逊文学批评的关键词。作为文学批评家,威尔逊一生的努力就是要发掘和保留文学中的生命和生机,他远离理论和学院的一些做法和“偏见”,其实是害怕一些东西会伤及文学之所以成为文学的元气。“埃德蒙·威尔逊批评家身份的长存归因于他无穷的生命力和对文学的强烈的热爱。这些特性在达伯尼这本意味深长的传记中得到很好的印证。” [②] 从这样的题目我们可以看出传记人达伯尼是深得威尔逊秘笈的,这样的题目对于诠释威尔逊的文学人生具有画龙点睛的作用。其实威尔逊生前就有意让传记家达伯尼为自己立传,他愿意有人能在他身后把他作为一个社会现象来研究,达伯尼不负众望,这本厚重(639页)的《埃德蒙?威尔逊:文学的生命》终于在去年九月出版。传记为我们描摹了一个最为真实全面的威尔逊,因为书中大量的材料或来自威尔逊的书信或由威尔逊本人及妻子提供,因此,它在真实程度和对资料的占有上有着绝对的优势。书中追述了从爵士乐时代到肯尼迪当政时期威尔逊思想和艺术的发展,描述了威尔逊怎样从一个小城镇的温雅绅士阶层一步步走向美国文化舞台的中央,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最终以“最后一个文艺复兴时代的战士”[③]而谢幕。 威尔逊的确是一个值得研究的现象,他带着使命感而来,敏锐地感受着自己生存时代的特征,并坚持以书信和日记的形式记录自己所经见的美国文学和文化的方方面面。他一生共出版了五本记录时代的日记和笔记《二十年代》、《三十年代》、《四十年代》、《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以及两本书信集,为读者提供了关于那些时代的第一手的值得信赖的记录。“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能给我们这样未经粉饰且细节描摹如此丰富严密的图景。” [④]然而,在这些冷静的批评背后却是威尔逊对生活积极的热情:“我们发现埃德蒙是如此多地用到他的双眼、鼻子、耳朵、嗅觉,他总是向我们展示他思维的音调。威尔逊对记笔记的兴趣是一个艺术家对自己和他的世界的兴趣……他抓住了短暂易逝的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他要在它们消失之前紧紧地抓住它们。”[⑤]除了如上七卷日记、书信和笔记,他一生还出版了五卷散文、两部小说、十三部戏剧以及二十多部有关历史、政治、宗教、经济及人类学等方面的社会文化评论。其中《阿克瑟尔的城堡》、《创口与弓》、《走向芬兰站》等都有着深远的学术影响力。取得如此业绩是需要有对文学和生活的挚爱以及坚韧的精神做支撑的,而这种精神力量就来自于对艺术和人生的一次次理解和驾驭,威尔逊在他的散文《文学的历史解释》中感叹到:“无论在历史、哲学还是诗歌上,人类每一次心智的胜利都给我们一种深深的满足:我们的混乱之痛被治愈了,那些难以理解的事件给我们的重负也被解脱了。”[⑥]对一个文学批评家来说,这样的解脱带来的是力量和快乐,而威尔逊的文学评论就传达着这样的力量和快乐。 威尔逊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开始确立自己在美国文学评论界的权威地位的。他从文人生涯的一开始就以自己扎实深厚的文学功底、优雅传统的审美标准,开明广博的视野和清新流畅的文风占据了《纽约人》、《新共和》和《党派评论》等评论高地,这样的有利地势使他能够面向大众,使文学评论所承载的价值观辐射到更多的人。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到他去世的半个世纪中他曾对狄更斯、萧伯纳和简?奥斯丁等主流作家做出过经典批评;他以清晰晓畅的文字向人们展示了普鲁斯特、T·S·艾略特 、詹姆士·乔伊斯等现代文学大师的风采,第一次把《尤里西斯》和《追忆似水年华》等旷世佳作引介到美国,拉近了现代高雅艺术与大众读者之间的距离;他还借助希腊神话所赋予的灵感和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的手法对狄更斯和海明威等作家进行了全新的剖析,他的独特视角加深了读者对这些文学大家的了解。威尔逊对生存在现代社会边缘的少数民族和非主流文化也非常着迷,他很珍视他们身上尚未被现代文明所压抑的生命冲动。 美国文学尤其是现代美国文学,则是威尔逊批评的重中之重。在《日晷》杂志的一篇文章中,威尔逊将海明威、安德逊、斯泰因和马克·吐温放在一个群体之中,因为他们的共同之处就是用天真烂漫的语言表达了深层的感情和复杂的人物心理,代表了英语散文在美国的独特发展。当海明威刚刚出道,前途渺茫之时,是威尔逊的独具慧眼和鼎立提携使美国文坛多了一员干将。菲茨杰拉德则是威尔逊看着成长起来的作家,当菲茨杰拉德把《人间天堂》的手稿给了威尔逊时,威尔逊给予了犀利的批评,而当菲茨杰拉德写就《了不起的盖兹比》时,威尔逊则兴奋于一个天才的诞生。菲茨杰拉德的早逝让威尔逊扼腕美国文坛的巨大损失。此外,庞德、卡明斯、弗洛斯特等也都在他的批评关照之列,散文《全明星大出演》是威尔逊对二十世纪初到二十年代美国现当代重要作家的一次大巡礼,其中包括对德莱塞、刘易斯、凯瑟、帕索斯、安德逊、桑德伯格、华顿、庞德、威廉斯等数十位作家的大胆评判,他的“不含任何废话的直率将成为他的特征。”[⑦]《灯之岸》、《爱国的血块:美国内战期间文学研究》则是他对美国民族文学的一个大手笔的总结和评价。 威尔逊事业的第二次繁荣期也正值美国经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现代派文学的复兴。威尔逊认为这一时期的作品尽管有着二十年代一战后文学所不具备的多样性,如此时南方文学、犹太文学、黑人文学以及女性文学开始蓬勃发展,但二战后的美国文学却缺少早期如海明威、菲茨杰拉德和福克纳那样的大家,他们能够把欧洲的艺术实验和本土文学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给人耳目一新的视野。这期间威尔逊最重要的作品是《面熟之感》,这是一部美国文学从十九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早期的发展文献史,其中包括回忆录、日记、书信等材料,威尔逊用丰富的史料展现美国的伟大作家之间的相互评述和交流,从而使读者看到美国文学和艺术发展的来龙去脉。《面熟之感》是威尔逊美国文学和文化研究的力作,是读者研究美国及美国文学不可多得的珍贵文献。 威尔逊个人的历史与美国文学的发展史是如此的环环相扣,他用自己真诚和犀利的批评应和着美国文学史上的每一个起起伏伏。作为一本传记,达伯尼不仅向我们呈现了威尔逊有声有色的文学人生,他还为我们勾勒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少有局限,鲜有保留,站立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完整真实的威尔逊,他不仅是一个批评大师,一个美国文化现象的呈现者,他还有着常人所具有的各种怪癖和缺点,这些缺点使威尔逊更加的鲜活生动起来,如美国历史学家小亚瑟·施莱辛格对此书所做出的评价:“埃德蒙·威尔逊是二十世纪最杰出和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他也是一个有个性魅力并着迷于生活的人。达伯尼在传记中以深刻、谨慎和发人深省的叙述对威尔逊一生的各个方面给予了公正恰当的处理。”[⑧]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 [①] Dabney, Lewis M.,Edmund Wilson: A Life in Literature,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2005,p.xiii. [②] Ibid.(cover) [③] Ibid.(cover) [④] Edel, Leon, ed., The Twenties: From Notebooks and Diaries of the Period ,New York: Bantam Books,1975,p.viii. [⑤] Ibid.p. ix. [⑥] Dabney, Lewis M.,Edmund Wilson: A Life in Literature,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2005, p.115. [⑦] Dabney, Lewis M.,Edmund Wilson: A Life in Literature,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2005,p.120. [⑧] Dabney, Lewis M., Edmund Wilson: A Life in Literature,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2005, (cover).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