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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 ‘噢，你也在这里吗?''”(张爱玲：《爱》) 大凡着迷张爱玲的人，没有不知道胡兰成的。张爱玲文章中的这段话，也有意无意地成为她与胡兰成关系的生动写照。可是，胡兰成的《今生今世》，恐怕很少有人读到全本，最多也就是《民国女子》再加些片断而已。对于张迷们而言，就象胡兰成说的那样，“世上但凡有一句话，一件事，是关于张爱玲的，便皆成为好”，于是口口相传，演绎出一个又一个的神话。 《今生今世——我的情感历程》是目前大陆仅见的最全的本子，不知道张迷们读了，又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胡兰成不是普通的人，他是当年汪精卫的红人，汪伪南京政府宣传部政务副部长，《中华日报》社论委员会总主笔，说他是个大汉奸，一点也不为过。可胡兰成也端的了得，竟轻而易举地从纷繁复杂的政治漩涡里淡出，以一种温润简静、别致清明的笔触，将他的爱情一一道来，人生感慨，通透一切。政治上的缠夹，竟淡漠得近乎虚无。“外面天荒地老，却什么心思亦没有。”胡兰成回忆了一生中六个重要女子：婚后七年病殁的发妻玉凤，“民国女子”张爱玲，武汉护士周训德，温州范秀美，日本女子一枝，还有老来相伴的奇女子佘爱珍。胡兰成自己说：“我与女人，与其是爱，毋宁说是知。”他与这么多的女子，好象没有过如火如荼的爱恋，只是一个淡淡的知字。胡兰成与张爱玲淡淡地相识，淡淡地相知，也是淡淡地分手。不是说他们没有过感情的激荡，只是这种激荡也是以一种异样的方式来表现的。张爱玲情意初露时，在一张照片的背后写的一句话，已然透露出她的心意：“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不问世事、心性高傲的张爱玲竟然与惯于官宦沉浮、长袖善舞的胡兰成走到了一起，不能不让人感叹感情和命运的神秘。张爱玲把两人的情缘跟“尘埃”相联系，似乎早已预见日后的凄凉结局。 胡兰成总是自称“天涯荡子”，这荡子不仅有才，亦且有情。他对生命中的每个女人，都是一视同仁，从不厚此薄彼。他知道每个女人的好，不拿一个比一个，也不因为一个而忘记另一个。张爱玲这样的女性，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了，但是对于胡兰成，依然只是此生里一段波澜而已。有人说，若以见异思迁来形容胡兰成，亦是可以的，但这无关乎道德，毋宁说关乎人性。胡兰成的文字有实诚挚真在里头。只要有这样的实诚，一切就是清爽可喜的。这话倒也有几份道理。胡兰成说起这些女子来，甚至说起人世万物来，都有一种欣赏的心态，于人有情，于物有情，于人世亦有情。这让他的多情风流变得自然而然，不碍不滞。只是这种多情的背后，隐隐还是透着些无情。这些生命中的感情故事跟他的宦海沉浮，最终都成为流水落花，不留痕迹，消隐于青山绿水。胡兰成用他明净的笔调，获得了彻底的“解脱”，“回到了天地之初。像个无事人。且是个最最无情的人。”多情与无情，对于这么一个天涯荡子，原本就不是那么分明的。 姑且不说胡兰成的多情无情，也不说他的政治失节，只看他的文字，倒确实是别具风致。钱锺书早就说过：“词章宜若自肺肝中流出，写心言志，一本诸己，顾亦未必见真相而征人品”，巨奸可为忧国语，热中人可作冰雪文，评诸胡兰成，倒也贴切。余光中认为胡兰成“文笔轻灵圆润，用字遣词别具韵味，形容词下得尤为脱俗。胡兰成于中国文字，锻炼极见功夫，句法开阖吞吐，转折回旋，都轻松自如，游刃有余，一点不费气力，‘清嘉''而又‘婉媚''”。我感觉胡兰成的文字上承周作人、废名、沈从文，往下又有汪曾祺、 贾平凹，还有台湾的朱氏父女，在这样一个传统中，胡兰成依然彰显出自已的风致。而且，张派小说绵延不断，“落地的麦子不死”，胡兰成的作用也不可忽视，缺少了他，几乎会改写从张爱玲到朱天心朱天文的“影响链”。《今生今世》的很多段落，是经得起反复咀嚼的。对他的多情节亏，心里轻叹可惜;对他的文字才气，则念念不忘。“ 今生无理的情缘，只可说是前世一劫，而将来聚散，又人世的事如天道幽微难言。”“女人矜持，恍若高花，但其实亦是可以被攀折的，惟也有拆穿了即不值钱的，也有是折来了在手中，反复看愈好的。”“回来时在阡陌上走，斜阳西下，余晖照衣裳，小娘娘的脸有一瞬间非常俊丽，令人想起世事如梦，如残照里的风景。一样的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就巍峨如山河。”……这样的句子，清正里带着些苦味，通透里带着些婉媚，引得读者频频喊好，也把他的一生编织得端正妙严。“日月丽于天，江河丽于地，世上的一切无有不好”，这不仅指他的文字，还有文字背后的一切。 (胡兰成：《今生今世——我的情感历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3 年 9 月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