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俊(杭州师范大学教授) 《陈来儒学思想录》的出版可谓适得其时。对于传统文化的研究者来说,有个问题是大家一直以来思考的,这个问题就是,传统文化在当代的地位如何,它未来的前景如何?实际上,自从进入近代,中国知识分子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但在今天,解答的迫切性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陈来先生谈到,儒学复兴有“理”和“势”两方面的问题。大家都认同,身为中国人,虽然我们所处世界的很多方面都已西方化,但价值系统却未必能够西方化,生活方式也未必会西方化。但儒学复兴还有个“势”的问题。陈来说,儒学复兴的先决条件是中国现代化的推进。经过了30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人逐渐告别了贫困,国力大为增强,我们离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一目标,从未像今天这样接近。在这样一个时候,我们应该构建怎样的中国文化,传统文化在其中占有怎样的地位,都是迫切需要回答的问题。 有三个问题需要关心。第一,中华民族要实现伟大复兴,必须在文化、政治、思想层面有自己的一套理念。前一段时间我去北京,在天安门广场看到电子屏上打出12个字:仁爱、民本、诚信、正义、和合、大同。这就是一套理念,值得注意的是,它们都是儒家的词汇。进而我想到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要形成自己的现代学术话语体系。我们今天的学术话语,大量的是从日本引入的,比如像哲学这个词就是从日本来的,这样一套话语就有点不中不西的样子。当年章太炎刻意保留中国学术话语,但他用的词往往太生僻,没有办法在时间的大浪淘沙中生存下来。今天我们我们需要一套平和、平实又有内涵的话语体系,陈来的表述,他所选用的词汇,还是很有启发性的。 第二,陈来的研究和著述坚定了我们阐发和传播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信心。习近平总书记讲:“培育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必须立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那么,中华传统文化中,何者为优秀,谁来决定何者为优秀呢?我想,陈来整个的学术研究,特别是他对传统儒学的阐释,代表了当代一流的水平,能够为我们提供重要的参考。 我想到的一个问题是,今天学界在对儒家传统的阐发中,能否形成相对共同的认识呢?比如价值观问题,很多人更关注公民、社会、国家三个层面,但我始终觉得,家庭对中国人有特殊的重要性。在西方,家庭和社会之间有一个很大的平台是教会,教会对于人实现社会化发挥着重要作用。但在中国,家庭是每个人的起点也是终点,家庭起的作用特别巨大。我们可以回想一下,近代以来,对传统的破坏就是从对家庭的冲击开始的。在今天,我们是否需要重新思考家庭的意义?道德重建是否需要从家庭开始? 第三,陈来先生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即认为儒学复兴,最有效的在社会生活方面,也就是在实践层面。他的这个看法我很同意。比如现在讲爱国,这是中西方文化都认同的,但对西方来说,爱国是现代民族国家诞生以来形成的一种观念,那么对于中国人来说,爱国意味着什么?1930年代,章太炎有一个讲座,他说,现在的人天天嘴巴里喊爱国,但什么是爱国呢,他说爱国是爱一国之人民,而爱一国之人民要从孝悌入手,一人连父母兄弟都不爱,怎么可能爱他人?这是很典型的儒家思想。《论语》说:“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朱熹特别解释道,孝悌不是仁,而是仁之本。 最后讲一点,陈来的一个观点对我很有启发。他说当前新儒学有三种存在方式:学术儒学、文化儒学和民间儒学。学术儒学是指对传统儒学进行深入的学术研究,文化儒学是指站在儒家文化的立场阐发儒学的现代意义,民间儒学是指民间实践层面的儒学。我联想到的是《大学》所讲的儒学,它有“八条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齐家”之下是个人的事情,“齐家”之上是社会的事情。从这里可以看到,在传统中国,儒学就是整个的学术,涵盖了人生和世界的各个方面。比如,像儒家经典《尚书》就可以说是古代的政治学,“格物致知”就相当于今天的自然科学。总之,儒学的关照是可以覆盖整个学术世界的,但问题是今天的学术世界似乎缺少了一个灵魂,用朱熹的话讲,缺少那个理。我感觉,陈来先生学术儒学、文化儒学和民间儒学的三分法好像缩小了儒学的关照范围。儒家学者关注文化儒学和民间儒学,那相当于公共知识分子的担当,而不是传统意义上大儒学的观点。我私下以为,中华学术应当是儒家思想的展开,儒学辐射到的不仅仅是哲学,而应当是所有学科。或许,这个问题太大了,我的“野心”也太大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