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成于乐”的形上意义 “乐以迎来,哀以送往”,作为乐所内蕴着的两种形上力量,乐(形上愉悦)与哀(悲剧意识)乃是人们与时间(“往”、“来”)[23]打交道的方式,乐把生命与时间“绑”在一起,通过乐,人的时间性本质呈露出来。当孔子说“立于礼,成于乐”[24]时,他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只有通过乐才能成为人自身,“成于乐”之“成”固然意味着一种完成,但是这种完成不是一种终结,恰恰伴随着一种崭新的开始,开始构成了这种“成”的内在性的要素,如果用王船山的术语来表达,这就是,在乐中发生的“既济”恰恰是一种“未济”,换言之,乐使人成为“即成即从”的“时间人”,也即孟子所说的“时者”(Time-man),也就是说,乐使人的存在成为一项永远不能完成、到死都在寻求新的开始的无竟的事业。 孟子为什么把孔子称为“圣之时者”呢?在《万章下》中,孟子自己解释说:“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朱熹从乐理上解释“集大成”、“金声玉振”,无疑是非常深刻的,集大成之事就如同作乐之事一样,任何一种小成(引者按:成者终也)都是一个大成的开始。朱熹甚至进一步断言,“金声玉振,始终条理”也许正是已经丢失的《乐经》中的遗言。[25]朱熹把乐与“圣之时者”联系起来的解释给王船山带来极大的喜悦,[26]但是,在朱熹那里,始的意义无疑还是由成来担保的,成(终)对于始具有优先性。这一点是王船山无论如何也不能满意的。而王船山强调的则是,“时者”的意思“岂如世俗之所谓合时者也!” “时者”的含义不仅仅是指“圣人之化”:“化则圣也,不可知则圣之时也”,而所谓“不可知者,藏之密也,日新而富有者也”。[27]而且指人自身的不能完成性。所以,王船山在解释“始终条理”时,强调恰恰是对于始负责的始条理之“智”对于终条理之“圣”具有优先性和根本性,“无所以始,而奚以终之哉?则吾因是以想孔子之绝德,其在智乎?”因为,智是这样一种担保,它把所有的完成都转换为开始,因此,智的意义就在于这种未完成性,“圣之时者”的本质就在这种未完成性。这种未完成性就是时间的绵延本性。乐体现的正是时间的本性。乐为什么能够成为把我们从图像化视野中拯救出来的巨大力量呢?这里其实已经给出了回答。从图像化视野中解放出来,才可能走向真实的存在:“乐观其深矣”,“观犹见也。谓可以见道之深也”。[28]因为,乐自身就是理一分殊的具体体现形式。[29] 这样,乐的精神在王船山那里就最终意味一种时间的视野,在时间的视野中,我们才能走向真实的存在。这就是一个人只有通过音乐才能完成也即孔子所谓“成于乐”的深刻意义。(作者:陈赟) 注释: [1]《论语●泰伯》。 [2] 参见怀特海《思维方式》,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年,139-140页。 [3] 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年90页。 [4] 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年,91页。 [5] 王夫之《船山全书》,(长沙,岳麓书社,1996年),第二册252页;第四册895页。 [6] 王夫之《船山全书》第四册895、937、927页。 [7] 尼采著,周国平译,《悲剧的诞生》(北京:三联书店,1986年)第66-75页。 [8]王夫之《船山全书》第七册343页。 [9] 王夫之《船山全书》第六册1006页。 [10] 尼采《悲剧的诞生》,北京,三联书店,1986年,66-75页。 [11] 尼采《悲剧的诞生》67-74页。 [12]《西方的没落》91页。 [13] 王夫之《船山全书》第四册914、923页。 [14] 王夫之《船山全书》第六册752、560、566—567页。 [15]王夫之《船山全书》第一册1023页。 [16] 王夫之《船山全书》第五册110页。 [17]王夫之《船山全书》第六册622—623页。 [18]道斯塔尔(Robert J.Dostal)说,时间(经验)的本质就是隐、显之间(在场与不在场之间)不可避免的交互作用。(R.J.Dostal:Time and Phenomenology in Husserl and Heidegger,载于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Heidegger,edited by Charles Guignon,Co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3,p147.)王船山以及儒学对于时间也作如是理解,我在拙作《回归真实的存在——王船山哲学的阐释》(即将在年底出版)对此有详尽的论述。 [19]王夫之《船山全书》第四册905页。 [20]王夫之《船山全书》第五册511—512页。 [21]《美学》第一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317-318页。 [22] 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23-24页。 [23] “往”、“来”在《礼记》本文中是指生、死现象,但是就其本义而言,它又是“过去”、“现在”的同义词。正如后文所指出的那样,生死本身正是原初的时间体验的一个重要现象。从世代生成的意义上看待生死,它正是过去、未来的具体体现。这样,与生死相联系的(通过哀和乐[音洛]的精神表现出来的)乐,就成为主体与时间打交道的形式。 [24]王夫之《船山全书》第四册1102、923页。 [25]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315页。 [26] 朱熹关于始终与圣智的思考,还可以参见《朱熹集》,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年,1331-1332、1336页。 [27]王夫之《船山全书》第六册1046、1044页。 [28]王夫之《船山全书》第四册625、923页。 [29]王夫之《船山全书》第六册622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