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信仰并非完全非理性,因为一个人相信什么和不相信什么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而信仰作为相信的深化,分析起来,必有逻辑可循。退一步说,即使某些“相信”不合乎思维规律,比如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可能坚持相信自己犯了罪或者有人迫害他,但那只能是个人的相信,绝对无法公众化,他不可能让别人也产生同样的幻觉。要使别人也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情,讲道理是必不可少的。宗教要传播,这个过程更需要逻辑和理性作为交流的基本保障,没有理性作为前提,信仰本身根本就不可能存在。所以理性和信仰在多数时候并不矛盾,宗教和哲学只在某些问题上(如上述的信仰类命题的真假)有分歧,宗教只在宗教之为宗教的时候才与哲学有矛盾。 黑格尔有一个观点是宗教即哲学,他说:“哲学……与宗教,皆共同具有完全普遍的对象作为内容。”[11]“宗教的对象和哲学的对象一样,乃是在其客观性中的永恒真理本身,也就是神,而且不外乎神及其对神的说明。”“当哲学说明宗教时,它仅仅是说明自己;当它说明自己时,它就是说明宗教。”[12]他认为真理是唯一的,但有两种形态,一种保持在(天启)宗教形式里,一种通过思想保持在哲学里,不过,他所谓的“宗教”特指绝对宗教(又称完全宗教、天启宗教)。本文在此无意争论佛教和基督教(路德宗)的优劣,只试图证明佛教和哲学的同质关系,佛教中有没有哲学? 在对宗教众说纷纭的定义中,其中的一种方式是以最高存在(即无限者、上帝、真如)为中心来规定宗教的本质。用的词不是God,而是the Sared(神圣事物)或者the infinity(无限),如马克斯·谬勒说,所谓宗教就是对某种无限存在物的信仰。爱德华·泰勒认为,宗教是对于精灵实体的信仰。詹姆斯·弗雷泽在《金枝》中说:“我说的宗教,指的是对被认为能够指导和控制自然与人生进程的超人力量的迎合和抚慰。”[13]具体到佛教,这个神圣事物,或者无限存在物,或者最高实体就是真如佛性,《三藏法数》对真如的解释是“离妄曰真,不异曰如。即诸佛所证真实无妄之德,以其无灭无生,不迁不变,是为常住果。”“真名不伪,如名不异。”一般认为真如就是永恒不变的真理或本体,是最高和全部的真理,是一切现象的本质。在不同的派别中,这个最高存在有不同的名称,《楞伽师资记》收录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解释“一行三味”时说:“此等心即是如来真实法行之身;亦名正法;亦名佛心;亦名诸法实性、实际;亦名净土;亦名菩提、金刚三味、本觉等;亦名涅槃界、般若等。名虽无量,皆同一体。”所有这些概念,指的都是同一个超验的、无条件的、没有任何限制的、作为万物本质的终极实在。而佛教存在的全部意义即在于证得真如,觉悟成佛。 这个最高存在也正是哲学所追求的,而且恰恰是哲学中最哲学化的那一部分——“科学的女王”形而上学——所追寻的:是之为是的那个是。仅仅是存在的存在,除了存在没有其他任何规定性的那个纯粹的和终极的存在。佛教和哲学都是对世界和人作普遍性的思考,是抽象的和超验的。 此外,哲学和佛教共同关心的问题很多,比如死亡和人生。拍拉图在《斐多篇》中对哲学的描述——“哲学是死亡的练习”——简直就是对佛教的写照,对哲学的一种理解就是:“从事哲学就是学习如何死,或者上升到神性,或者理解作为存在的存在。……哲学思想是内在的行为,诉诸自由,是对超越的追求。”[14]同样的话用来理解佛教也无不可。当然,侧重点不同,哲学更多地思考死亡,而佛教立意在解决死亡问题。但佛教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毕竟和医学的方法不同,它是一种思维活动,改造的是人心(观念和意识),不是现实,从性质上说更近于哲学。佛教和哲学都试图通过思维改变人在世界上的生存状态。无论是内容、形式和方法,佛教和哲学都有不少共同部分。 由此可见,佛教具有哲学性。那么,用哲学的眼光来研究本身就具有哲学性的佛教,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了。 事实上,佛教不但具有哲学性,可以从佛教内部进行佛教的哲学研究,而且某些特定的佛教派别其本身就是哲学。方立天在其《佛教哲学》中认为,佛教有戒、定、慧三学,所谓佛教哲学就是其中的慧学和戒体的一部分,而戒和定主要属于道德修养学说[15],这在大体上说是对的,但是禅宗的“定慧等”,将定完全淹没和消解在慧中,同时否认了戒的存在意义,将自己的教义整个儿的变成了哲学,而这个哲学亦即生活,亦即道德修养。可见佛教和哲学的共存在理论和事实上都是可能的。从内部进行的研究佛教的哲学是合法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