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藻以版画闻名于世,不过他家客厅里挂的大幅作品,却是上世纪70年代他去富春江冶炼厂深入生活时的速写。 书房里的画桌上,摆着挂满各种型号毛笔的笔架,桌上叠得满满的书画作品,更让人觉得充满传统书画家的味道。木刻刀反而被束之高阁了。 这大概就是赵宗藻“中国气派”的体现。 这位从小受传统中国艺术熏陶,先后被傅抱石、潘天寿等国画大师培养过的艺术家,走入版画道路之后,开创出独具一格的人文版画风格。 1982年《黄山》组画的创作,让这种中国气派达到了新境界。 这幅作品在第7届挪威国际版画双年展上获奖,英国牛津大学教授、著名中国艺术史学家苏立文评价:“通过这部作品,中国画家在水印技术方面打开了新天地,为建立现代中国式的版画取得了新突破。” 在绘画艺术上,赵宗藻是个名副其实的“多面手”。 在2011年浙江美术馆“八十凝望——赵宗藻艺术回顾展”上,人们就见识了赵宗藻在版画、书法、山水画等多种领域里的创作。 那一年,他甚至还教90后、00后的年轻人如何创作指墨画——他拿了一颗生姜当“模特”,用手指水墨写生。 “用手指画画,根基还是在运笔的功力,依然讲求笔墨和线条。只不过手指不像笔这么顺畅,却反而生出了笔画不出的意趣。”赵宗藻说。 在采访的时候,他还特意拿出一本山水、书法和指墨画的集子,津津有味地给记者讲解。 指着一张风信子图,他笑道:“文革期间,版画被否定了,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做,就学习潘天寿先生画的指墨画。这些图都是照着家里种的花写生的。” 那时候,赵宗藻一家还住在少年宫附近的少年路上。家中虽小,但赵夫人很爱种花。 如今几十年过去,赵宗藻依然爱对着阳台里的花花草草,描摹几笔,以为乐趣。 人物名片 赵宗藻:1931年生,笔名木石,江苏江阴人。新中国第一代版画家、美术教育家之一。先后就读于苏州美术专科学校、南京大学美术系,1955年进入中国美术学院任教。 作品《田间》曾入选莱比锡世界版画比赛,作品《四季春》参加巴黎春季沙龙并为巴黎图书馆收藏。《仙蓬莱》、《黄山松》参加1984年挪威第七届国际版画双年展并获奖,被美国和芬兰大使馆收藏。水印木刻《黄山》组画,被西方艺术家誉为“打开了中国水印技巧的新天地”。 这位从小受传统中国艺术熏陶,先后被傅抱石、潘天寿等国画大师培养过的艺术家,走入版画道路之后,开创出独具一格的人文版画风格。 傅抱石激动 潘天寿严谨 这两位艺术大师,对赵宗藻的影响很大 赵宗藻的语速相当慢。他常常要思索良久,把语言组织精练了才吐出来。在讲述故事的时候,他还会做很长的铺垫,总要将前因后果描述清楚。 或许多年的教学经历,让他养成了这种严谨的作风。 1954年,浙江美院(现中国美院)版画系成立。24岁的赵宗藻接到系主任张漾兮的邀请,来到中国美院任教,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他和张漾兮、张怀江、赵延年一道,架构起国美版画系的重要框架。这个组合,后来被美术界称为“两张两赵”。 如今,“两张”已经故去,“两赵”也都是耄耋之年。随他们远去的,还有木刻版画的辉煌岁月。80多年前,鲁迅掀起中国新兴木刻的潮流,不少革命艺术家投身其中,用对比强烈的黑白木刻画面描绘现实,勾勒出一个鲜活的时代。 当代版画,已经不像80年前那么简单纯粹,也没有了时代的厚重感,更不像当初那么具有战斗性。但在欧洲的一些大博物馆,比如大英博物馆东方馆、巴黎艺术馆等,馆藏的中国艺术品只有版画。 赵宗藻曾提到过一件事:1979年,巴黎举行了一场名为“中国版画50年”的大展,是法中友协主动提出的,在他们看来,“只有中国的版画才能看出半个世纪以来中国人民是怎么走过来的。” (以下记者简称“记”,赵宗藻简称“赵”) 【启蒙】 父亲的药方 我父亲是中医。小时候,我经常看他给病人开药方。他是用毛笔写的小楷,这就是我对传统文化最早的接触。 记:您对书画艺术的兴趣,最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我父亲是中医。小时候,我经常看他给病人开药方。他是用毛笔写的小楷,这就是我对传统文化最早的接触。 后来上小学了,学校里有写字课,还常常举行比赛,我总是榜上有名。虽然奖品微不足道,但对孩子来说,这样的鼓励足以调动兴趣和积极性。 记:绘画的兴趣也是那时候培养起来的吗? 赵:在上学前,抗战逃难的时候,我们在江苏的一个农村避难。 有一次鬼子要来了,大家就把家里的东西拿出来焚毁,其中有学生画的美术作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正规的美术作品,喜欢得不得了。 后来我自己涂鸦,画的题材都是打日本鬼子的。因为现实里国军节节败退,我一个小孩子只能通过画画来发泄情绪,画出想象中的军舰、飞机、炮打鬼子。 再后来,我在《东方杂志》上看到名家的山水画,看得心旷神怡,我就用铅笔在广告纸的背面临摹。 就是这些临摹的过程,让我受到中国传统山水画的熏陶,这对以后的艺术创作影响也很深。 记:在您正式走上美术专业道路之后,哪些老师对您的影响比较大? 赵:在南京大学的时候,傅抱石先生对我的影响很大。 傅抱石先生不会一笔一划地描绘对象,创作时全凭感觉。他画画的时候特别激动,毛笔要蘸水调色的时候,常常放在舌头上调,弄得一嘴的五颜六色。藤黄颜料是有毒的,但花青可以中和它,这两种颜料就常在他嘴里化开了对冲。 他有一块方印叫“往往醉后”,喝醉之后创作就更激动了,所以他的作品总是气韵生动。受他的影响,我画山水的时候也会很激动。 后来到浙江美院,遇到潘天寿先生,他和傅抱石先生完全不同,他强调用笔,画面简洁,结构严谨。 这两位大师的特点非常鲜明,我很有幸能接受不同艺术风格的影响。 【创新】 中国气派 我从小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比较大。中国画讲求含蓄、以少胜多,在画内看到的有限,让人联想到画外的无限,这是中国画艺术上的最高境界。 记:您早年接受传统山水画的熏陶和训练,为什么后来开始版画创作呢? 赵:在苏州美专的时候,我们有同学学习木刻,当时他们都画一些解放前劳苦大众的生活画面。国民党政府看到这些木刻作品比看到坦克还害怕,经常抓人。我的同学也有被抓去的。 在那个时代,木刻创作是要冒生命危险的。 1946年,中华全国木刻协会举办了抗战八年大型木刻展览,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木刻原作,从前看到的都是报刊杂志上的复印作品。 这个展览让我非常震撼,黑白木刻反映的是战争时期的现实,画面非常强烈,让人难以忘记。后来我到南京上学,政治氛围更浓厚了,运动一个接一个,我也用木刻创作来投入社会。 记:那个时代投身木刻创作的艺术家很多,您认为自己的特色是什么? 赵:文化上第一口奶很重要,我从小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比较大。中国画讲求含蓄、以少胜多。在画内看到的有限,让人联想到画外的无限,这是中国画艺术上的最高境界。 我创作的版画作品,也追求这种境界,这是“中国气派”。 记:怎样才能体现这个“中国气派”? 赵:比如1955~1956年我创作的《乡干集会》。 当时我们去金华的农业合作社,我住在山坡上,常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基层干部从窗下经过,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风里来雨里去。 我的这幅画中,就是一群乡村干部撑着伞,走在雪地上的背影。 因为画中的人没有脸,有人质疑这幅作品避重就轻,偷工减料。但当这幅作品参加1957年莫斯科举办的中国现代版画展览会时,这种简洁中蕴含的诗意,得到了莫斯科专家的赞誉。 记:您认为创作中最大的难点是什么? 赵:我觉得是构思。 我有一幅版画作品《四季春》,从1958年开始创作到1960年完成,构思了两年,历时最长。 1958年,我们去嘉兴平湖养蚕的地方采风。那边的养蚕基地规模非常大,场面让人震撼,连蚕吃桑叶的声音都能听见。 当时为了体现农村的技术革新,要创作作品,但下乡多次都没有找到特别合适的素材。 一直到1960年,我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一年养蚕12次”的新闻,突然就来了灵感:全年都在养蚕,那不是“四季如春”吗?于是,我就把养蚕的过程和一年四季的景色融入到同一张画里,创作了这幅《四季春》。 还有一幅作品《中秋》则是构思时间最短的。 1963年我们去舟山,到了海岛上正好中秋,于是晚上就去赏月。结果月亮没看到,却看到了满天的海防探照灯。那一瞬间我想到了一个画面——一个海防战士在海岛上站岗,背景是一轮满月和探照灯。 《中秋》就是这样来的。 【教育】 跨专业选修 每年有一段时间,版画系的学生,可以自由选修其他系的课,设计、雕塑、油画都可以。这能弥补单一专业的不足,还有利于创新。 记:您在国美任教几十年,最注重学生的什么素质? 赵:全面素质。 我在美院的时候开了一个跨专业选修课,每年有一段时间,版画系的学生,可以自由选修其他系的课,设计、雕塑、油画都可以。 四年下来,学生可以把重要的专业都选修到。这能弥补单一专业的不足,还有利于创新。 在我上学的时候,除了雕塑外,其他专业都有接触,尤其是设计专业的门类,学得很全。我的那幅《四季春》就是装饰画的风格。 记:您觉得现在的美术专业学生在学习方面有什么问题? 赵:还是太单一的问题。现在流行工作室制度,一个老师带一群学生。这有它的好处,但也有局限性,学生就缺少机会向不同的老师学习不同的风格。 记:当代的版画创作手段很多元,技术条件也比以前成熟许多,您怎么看? 赵:当代的艺术家比较关注自己的内心和自身周围的东西。当然这也是反映生活,只是它可能会比较琐碎,很难打动大多数人,引起更多人的共鸣。 所以,对艺术家来说,培养一个正确的世界观和生活的态度是很重要的。 本报记者 郑琳 他的画,醇而不烈 讲述人:姜陆,天津美院院长、中国美协版画艺术委员会主任 他人眼中 他的画,醇而不烈 讲述人:姜陆,天津美院院长、中国美协版画艺术委员会主任 初见赵先生,有一个很突出的感觉:时代之于人的塑造,真是有着无形的力量。清癯消瘦的身形,平和沉稳的谈吐,是属于他那一辈知识分子的典型气质。 绘画作品是视觉的,同时也需要用“心”去读。毫无疑问,面对一件艺术作品,映入眼帘的第一感觉十分重要。然而,仅停留在这第一感觉中,却又会忽视了作品的精神内涵。 赵宗藻先生的画如其人,以独特的视角展现出富有诗意的生活场景,显现着朴素无华的审美追求。 这是一种艺术态度,更是一种生活态度,仿佛是一樽醇而不烈的美酒,引发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直如沐浴着平静之美的和风。 本报记者 郑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