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焦赣之后,京房(前77-前37)后来居上,蔚成西汉象数易学之大国。京氏全面丰富深化了卦气说之内涵。这种丰富深化,约而言之,乃有如下数端: 首先,在焦氏的基础上,京氏除仍视四正卦为四时、二十四气之象的涵摄符示者、另六十卦为各月节气之候的涵摄符示者之外,亦以包括四正卦在内的六十四卦值日。在焦氏那里,二至、二分到来之日,四正卦分别值一日。京氏与之略有不同。《新唐书》卷二十七上《历志》三上,僧一行《卦议》称:“十二月卦,出于孟氏《章句》,其说《易》本于气,而后以人事明之。京氏又以卦爻配期之日。坎、离、震、兑,其用事自分、至之首,皆得八十分日之七十三。颐、晋、井、大畜,皆五日十四分。余皆六日七分。止于占灾眚与吉凶善败之事。至于观阴阳之变,则错乱而不明。……京氏减七十三分为四正卦之候,其说不经,欲附会《纬》文‘七日来复’而已。”[3](第4197页)“配期”之“期”,一周岁之谓。在孟氏那里,六十卦,每卦各值六日七分。京氏则以值二至、二分前十一、二、五、八月节末候的颐、晋、井、大畜四个卿卦,各值5又 14/80日;四正卦,则在二至、二分之日,各值73/80日;其余56卦,仍分别值六日七分。显然,四正卦各卦所值之日数,与在它们各自之前卿卦所值日数之和,正是孟氏卦气说中各卿卦所值之日数,即六日七分。值仲冬十一月中冬至初候、次候的,分别是公卦中孚、辟卦复。坎值冬至73/80日,中孚值六日七分,二者所值日数之和恰为七日,与《复卦》卦辞“反复其道,七日来复”之义相契。此盖启迪京氏认定六十四卦如此而值日之重要缘由。《易纬稽览图》卷上,表达过类似观点:“坎常以冬至日始效,复生坎七日。”[6](第129页)《易纬》诸篇当成于西汉末叶至两汉之交,此处,《稽览图》所言,当系采自京氏之说。一行认为纬书成书在京氏前,故言京氏之立论乃为附会纬书之义。 在京氏看来,天道之常,展现与实现于上述六十四卦系列依序所涵摄符示的内容之中。当人能够契应天道以行事时,诸卦就会正常显用,天道就会以常态的形式展现与实现,祥瑞即会出现;当人悖逆天道而行事时,诸卦就会显用失常,天道就会难以有常态的展现与实现,灾异即会出现。是以他称:“古帝王以功举贤,则万化成、瑞应著;末世以毁誉取人,故功业废而致灾异。”[4](第3160页)在具体论及他所亲历的诸卦显用失常之情势时,京氏曾言:“辛酉以来,蒙气衰去,太阳精明,臣独欣然,以为陛下有所定也。然少阴倍力而乘消息,臣疑陛下虽行此道,犹不得如意,臣窃悼惧。”[4](第3164页)又言:“乃丙戌小雨,丁亥蒙气去,然少阴并力而乘消息,戊子益甚,到五十分,蒙气复起。此陛下欲正消息,杂卦之党并力而争,消息之气不胜。”[4](第3165页)孟康注云:“房以消息卦为辟;辟,君也。息卦曰太阴,消卦曰太阳。其余卦曰少阴、少阳,谓臣下也。”此文有误,对此,宋祁曰:“注文当作‘息卦曰太阳,消卦曰太阴’。”[7](第657页),甚是。京房称诸月之辟卦为消息卦,并将十二消息卦归为太阴与太阳两大类;又称诸月之其他卦为杂卦,并将诸杂卦归为少阴与少阳两大类。在他看来,十二消息卦所蕴示的,是十二个月各月的光明正气;杂卦所蕴示的,则是各月的蒙暗偏邪不正之气,因而称其为“蒙气”。光明正气与蒙气显用之具体情状,既是阴阳二气消长盈虚的必然结果,又是天人感应的必然结果。 这里,京氏对于天道及天人关系的理解,显然承续了以西汉大儒董仲舒为代表的天人感应论的基本观点。与董氏之论相类,京氏之见,其彰显于外的表层特征,乃是每每喜谈阴阳灾异和符瑞;其内在深层的特征,则是在神学的外在光环下,以人文价值之视野,理解、诠释神道与天道,然后再以人道本于神道、天道的理念,借助神道神圣威严之光环,赋予灌注着人文精神的人道以神圣性、庄严性、当然性、应然性以及不可悖逆性,令人道拥有终极的价值根据。可见,其中透显出了两种学术向度,一种是神学的人文化,一种是人文的神学化。前者体现的,是人文精神的成熟和终极学术主导地位的确立;后者体现的,是人文精神未能于自身找到终极价值根据,而只好将此根据寄寓在神学之中。前者使人趋向于理性,后者其极端则易使人坠入非理性的迷执。两种学术向度间的张力时刻存在,具体昭示着理性与非理性两种势力消长之情形和理性洞见与非理性信仰间冲撞与互补之情状。这是西周取代殷商,伴随着人文精神的日渐彰显,实现由听命于神到转向于人的重大转折之后,神学的人文化与人文的神学化双重并行而互补的学术文化过程在新的时代的继续。京氏明确纳天人感应观于卦气说之内,为卦气说增添了新意,使这样一种在孟喜那里“说《易》本于气”、专明天道的学说,发生了“以人事明之”的转向。此一转向,突显了天道与人事间的张力,昭示了人事当契应天道的强烈而浓郁的人文关切。 其次,在上述卦气说的基础上,京氏建构起了其八宫纳甲的六十四卦新体系,后者乃成为前者学理之延伸。 在传世的《京氏易传》的卷下,京氏称:“乾、坤者,阴阳之根本;坎、离者,阴阳之性命。”[8](第465页)同卷,他又称:“龙德十一月在子,在坎卦,左行;虎刑五月午,在离卦,右行。”[8](第466页) “龙德”喻示阳气,“虎刑”喻示阴气。阳气根于乾天,阴气本于坤地。就年复一年的阴阳二气之消息言之,阳气始息于坎卦所值十一月子中气冬至,阴气始息于离卦所值五月午中气夏至,故而,此二卦因其涵摄符示之内容,成为二气性命攸关处。乾卦纯阳,自阳始息之子左旋顺行,而有子、寅、辰、午、申、戌六个阳辰,分别为乾卦六爻所纳。坤卦纯阴,阴始息于午,子午相冲,午又属阳,阴辰乃退其一,自未右旋逆行,而有未、巳、卯、丑、亥、酉六个阴辰,分别为坤卦六爻所纳。天地通过气化而生万物,宇宙即此可视为一以天为父、以地为母、以万物为子的大家庭。乾为父,坤为母,震、坎、艮,巽、离、兑为六子,部分涵摄符示了这一点。震卦长男,以嫡长子承父之血缘宗法人文视野观之,其六爻所纳同于乾卦。坎卦中男,观以同一视野,当退一辰而承父,其六爻所纳,依次为寅、辰、午、申、戌、子。艮卦少男,更当再退一辰而承父,其六爻所纳,依次为辰、午、申、戌、子、寅。巽卦长女,自上卦第一爻(即别卦四爻)始承母,其六爻所纳乃为四未、五巳、上卯、初丑、二亥、三酉。离卦中女,自上卦第二爻(即别卦五爻)始承母,其六爻所纳乃为五未、上巳、初卯、二丑、三亥、四酉。兑卦少女,自上卦上爻(亦为别卦上爻)始承母,其六爻所纳乃为上未、初巳、二卯、三丑、四亥、五酉。当然,如此而纳辰,正如一些学者所指出的那样,或当有音律学上之根据,篇幅所限,在兹不究。八卦之别卦称八纯。八纯卦各自透过其爻变而分别衍生出它们的一世、二世、三世、四世、五世、游魂、归魂卦,从而组成八宫六十四卦的全新卦序系列。在此系列中,八纯而外的其他诸卦,其六爻所纳,乃与八纯同位之爻所纳同。诸卦所纳之十二辰,圆而排列,成一摄纳时空物为一体之动态流转型立体宇宙图式,既蕴示一岁十二月之相关情状,又蕴示一日十二时之相关情状,又蕴示空间十二方位之相关情状,又蕴示木、火、土、金、水五行之相关情状,又蕴示鬼(官鬼)、财(妻财)、天地(父母)、福德(子孙)、同气(兄弟)之相关情状……因而,通过所纳各辰,八宫六十四卦涵摄符示了更为繁复的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阴阳消息、五行生克、昼夜更迭、物候交替、节气变化、寒暑往来、万物生化、人事迁变之情状,这无疑在依本于卦气说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丰富、深化和升华了卦气说的学理内涵。 再次,在六十四卦卦气说和八宫纳甲说的基础上,京氏又提揭了一种六子卦气说。京氏说:“立春,正月节,在寅,坎卦初六,立秋(按,七月节)同用;雨水,正月中,在丑,巽卦初六,处暑(按,七月中)同用;惊蜇,二月节,在子,震卦初九,白露(按,八月节)同用;春分,二月中,在亥,兑卦九四,秋分(按,八月中)同用;清明,三月节,在戌,艮卦六四,寒露(按,九月节)同用;谷雨,三月中,在酉,离卦九四,霜降(按,九月中)同用;立夏,四月节,在申,坎卦六四,立冬(按,十月节)同用;小满,四月中,在未,巽卦六四,小雪(按,十月中)同用;芒种,五月节,在午,震宫九四,大雪(按,十一月节)同用;夏至,五月中,在巳,兑宫初九,冬至(按,十一月中)同用;小暑,六月节,在辰,艮宫初六,小寒(按,十二月节)同用;大暑,六月中,在卯,离宫初九,大寒(按,十二月中)同用。”[8]( 第466页)依上揭八宫纳甲说,六子之卦,其初爻、四爻所纳之辰各为坎卦初寅、四申,震卦初子、四午,巽卦初丑、四未,离卦初卯、四酉,兑卦初巳、四亥,艮卦初辰、四戌。京氏乃以此六子之卦初、四二爻所纳之辰的每一辰,各涵摄符示两个节气,六卦十二爻,恰好涵摄符示二十四气,从而在上述六十四卦卦气说之外,又立此一卦气说。此一卦气说中,六子卦显用,乾父坤母二卦隐退,因而可视为一准八卦卦气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