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节的武大,突然一峰插南斗,人称“高教战线上的深圳”,同行皆碑。但它为什么没有像深圳那样带动全国的高等教育改革?为什么星星之火没有燎原? 刘道玉解释:“这是由教育行业的特殊性决定的。教育部门毕竟是敏感领域,国家控制很严。另外,中国推广一个东西,必须自上而下号召、布置,特别是最高领导人一号召就可以了。当时主管教育的万里副总理对武大改革很重视。他说过一句话:中国高等教育改革有‘四进士’:上海交通大学的邓旭初、华中工学院的朱九思、武汉大学的刘道玉、中国科技大学的温元凯。虽然万里对我们的改革是肯定的,但毕竟没有最高领导人号召……”在对记者谈话和自己写的文章中,刘道玉多次嗟叹:中国的国情,只要最高领导人一发话,解决问题很容易。现在没有领导人来下决心,怎么办? 1988年春,他又成了全国唯一被免职的大学校长。“我被免去武大校长职务是因为改革步伐太超前了。我这一生什么都超前:32岁当副校务长,44岁当教育部高教司司长,48岁当武大校长,54岁就被免除了校长职务。任职超前,免职也超前。”刘道玉呵呵轻笑。 有人批评刘道玉任武大校长时,“在鼓励创新的同时却忽视遵守‘规则’;缺乏对官场上‘潜规则’和上司的尊重以及对周边环境的准确判断”。但刘道玉要能把这些事情全都做到,他也就跟别的大学校长没什么两样了。 不走!就是不走! 一年半后,上面又派下来工作组,查了刘道玉3年,缠头裹脑,雪意涔涔。“有的人受到我的培养而成才,但他却忘恩负义;有的人受到我的器重而擢升,但他又背弃我;还有的人,因犯错误受到我的保护而摆脱困境,但他却又写书恶毒地诽谤我。更多的人,在你得势时,他紧跟你,但是一旦气候变幻,他们马上变脸,或揭发批判,或划清界线……”刘道玉在自传里写道。 出生于湖北枣阳市蔡阳铺北大刘坡的刘道玉,从小有着农村孩子的犟劲。他被免去武大校长后,众人以为他会很快离开这个伤心地。但刘道玉下定决心,不走!就是不走!1988年2月10日被免至今,刘道玉仍是武大教授队伍中的一员。他不走,别人可能比他更难受。“那些整我的人对我的做法是:打得倒就打,打不倒就赶走,赶不走就整垮。现在看来,他们既没有把我打倒,也未能把我整垮,唯一的就是要把我赶走。如果我调离学校,那不正是中了他们的计谋吗?因此,我不能走,我的存在本身就说明一切!至于挨整,我是很坦然的。”刘道玉说。 关于“不当官”,刘道玉在自传里如此这般注释:“在一些高官看来,他们是主,群众是民,他们可以搞特权、耍威风,但是他们在其上司的面前,又是某种意义的臣仆。我讨厌这种依附性的主仆关系。古时文人有一句俗话:‘不做官,不受管。’我很欣赏这句话,所以就不愿做官。” 那么大学校长是不是官呢?刘道玉认为他是教育家,“一个理想主义的教育家”。他最推崇的5位大学校长,一是创办都柏林天主教大学的英国人纽曼。二是当了40年哈佛大学校长的艾略特。三是曾任以色列希伯来大学校长的魏兹曼。四是明治维新时日本庆应义塾大学校长福泽谕吉。五是德国教育改革家、洪堡大学创办人洪堡。刘道玉说:“如果人类历史上没有这5个风骨凛然的校长,现在的社会可能是另外一个样了。” 他认为当校长是为了实践和推广自己的创造教育理想,顶多算个“学者官”。但是,校长职务被免后,刘道玉连“学者官”也不愿再当了:“此生不再做被官方任命的任何官,哪怕是一个小组长也不做!”当国内几所大学向他发出聘任校长的邀请时,刘道玉毫不犹豫地辞谢了。他说:“那里都是教育部的‘飞地’,婆婆还是原来的婆婆,既然不能容忍我在武汉大学所作的改革,又如何能允许我在他的另一块‘飞地’进行改革试验呢?与其将来再一次遭暗算,不如现在保持自己的尊严。” “不当官”的刘道玉,避免了再次遭受整肃的羞辱,但从没打算退出教育改革舞台的他,却安能摆脱“理想主义者就是失败者”之宿命?他一心想办私立大学,却是“归无路,进又难前”:他想办亚洲高等管理学院而未成,想办中国实验大学而泡汤(他写了文章,还把文章呈送了教育部领导,结果可想而知,呵呵)。他的胸襟越来越大,想在海南办中国教育试验城,海南省支持,但教育部不批。温州一位企业家规划在老城外建新城,邀请刘道玉去办乡镇企业家学院。“结果他的新城没搞成,我的学校也没搞成”。这位“理想主义教育家”大宽转兜回来,想在武汉办“东方人文大学”,他与江夏区政府签了合同,在汤逊湖边征了1000多亩地,最后还是……塌了台。“武汉空军政委坚决支持我,说他全部负责资金,3亿元没问题!但湖北省教委就是不批,时任省教委主任余某某说:‘别人办学可以,刘道玉办学不批。’” “我一生都在呼吁改革办学,自己办学却办不成。为什么呢?”刘道玉一声长叹:“因为我从不找靠山,不对任何人行贿,不假借任何人的名誉,只想凭着我的先进教育理念获得认可而获得支持,在现实社会情况下,这纯粹是幻想……”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