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曾当面说子贡就像用作装食物的祭祀器具瑚琏。按照孔子关于“君子不器”的定性,这意思大概是说子贡是个单方面的实干家,不会成为一个修齐治平的君子。有人根据瑚琏的功用,把子贡说成是“贵重而又华美的高级饭桶”,这当然是以今论古的戏谑,说来好玩,但比拟蹩脚,未免失当。不过,从这里我们也可察知,子贡并不被孔子看好。更倒楣的是,在论及前程时,孔子对子贡还有一段让人沮丧的鉴定。意思是说,我死了以后,子夏的学问会越来越好,子贡的学问却会退步。 看过孔子与子贡师生之间的这些故事,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合上书本后,有意无意间为孔门弟子的境遇瞎操心起来。面对老师有失公允的责备和评价,子贡的内心会怎么想,会不会感到委屈和压抑,有没有怨言或腹诽?从史书记载来看,子贡对孔子的敬重之情是很真挚的。孔子弥留之际,子贡一直陪护在旁;孔子去世之后,子贡结庐孔子墓前守孝六年之久。由此推想,对孔子严父般的教诲方式,子贡是能够接受和体谅的。于是我想,如果有人准备就孔子与弟子们相处的恩恩怨怨为素材,来写传记体小说,侧重于子贡等人的心理感受,是很有意思的。 子贡后来的发展,既没有像孔子预言的那样走下坡路,也没有因孔子对他的“酷评”而怨尤、消沉。孔子死后,子贡不仅尽师孝、尊师道、敬师业,而且成了“诸侯无不仆庭与之抗礼”的跨国企业大老板,并能低调做人,富而无骄,以商促教,不遗余力地弘扬孔子的思想,是孔门弟子中最有实力且功业卓著的一流人才。且不用说司马迁等知名史家、后世的有识之士对他赞誉良多,评价颇高,即使在当世,也曾有过“子贡贤于仲尼”的说法。 那么,这是不是说明孔子看人的眼力有问题,或者说他老人家知人论事主观武断、失之偏颇了呢?其实不然,我们只要深入探讨一下孔子办学育人的用心,其中的乖谬便可得到合理的解释。 孔子认为,完整人格的形成比较难,也往往容易被忽略,而这将会影响弟子的一生。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做人比什么都重要,也比做事、做官要难。所以在教书育人时,孔子总体上是把道德修为摆在才艺习用之前的。按照现代眼光看,这与“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理念相悖,重德轻才,抹杀能人,显然有些保守了。但是话又说回来,重艺轻德、恃才傲物、术高品低之类的能人,即使在今天也是不可取的。 从个体层面看,孔子本人也是个多才多艺的师长,以精通六艺而著称。他对那些特长生,应该是青眼有加、倍加赏识的。但孔子看人育人,并不止于个体层面,而是把眼光投向社会层面,即公共建设领域。他主张把个人德行放到社会领域去考察,将现实表现放到长远发展上去考量。因此,孔子非常留意个案影响与社会效益的关系,非常留意当下行为与长期效应的关系。就拿子贡自费赎奴与子路救人受礼这两件事来说,孔子批评子贡,是因为照子贡的做法,以后赎奴的人就少了;孔子赞扬子路,是因为照子路的做法,以后救人的事就多了。当今政府设置见义勇为奖,出发点也在这里。 正由于孔子秉持的是这样的教育方针,所以他对子路、子贡等一些特长生就颇多担心。除了担心子路因莽撞而招祸之外,子贡也总是让孔子放心不下。子路就像李逵式的人物,虽勇且义,但性情憨直,容易冲动,又不谙趋避之道,难免遭遇不测,他的下场果然很惨。子贡能力虽强,但却聪明外露,出了麻烦自己倒楣,还会牵累他人。对于子贡这些特长生的技能和行为,孔子考量的不是事情本身的善恶意义,而是担心由此所产生的社会影响以及长远后果。有道是“曲则全,枉则直”。以上这些,或许就是孔子对子贡批评多于表扬、劝诫多于鼓励的用心所在,也是子贡善解师意、不负师教、终成大业的原因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