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的杨士奇是宣德、正统年间的名臣,他与杨溥、杨荣同秉枢轴,号称“三杨”。官算是做到了顶,但仍有人瞧不起他,因为他并不是通过科举而步入仕途的。有一次三杨以松、竹、梅为题赋诗,杨溥与杨荣都故意在诗后落款为“进士某某”。 杨士奇知道他俩在嘲笑自己,于是便奋笔写了首题梅诗:竹君子、松大夫、梅花何独无称呼。 回头试问松与竹,也有调羹手段无?杨士奇虽以此挽回了面子,杨溥与杨荣也向他道了歉,但这件事充分表明,如果不是由科举出身,哪怕官儿做得再大也会被人轻视。于是,天下想当官的读书人都被引上了科举之路,许多故事因此而发生,其间也免不了伴随着不少诗。 科举考试的最大的戏剧性,就在于它能使一个落魄潦倒的穷书生在一夜之间变成万人趋奉的大贵人,登第者自然因此而洋洋自得。明万历年间,慈溪的杨守勤赴京赶考,途中因盘缠匮乏,便修书向一当县令的同窗告贷。谁知那同窗不念旧情,竟在来信上批了“查名”二字。杨守勤无奈,只得狼狈北上,但不久他便时来运转,连中了会元与状元。杨守勤在揭榜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写了首诗寄给那位不肯接济他的同窗: 萧萧行李上长安,此际谁怜范叔寒。 寄语江南贤令尹,查名须向榜头看。 杨守勤的躇踌得意之情溢于言词,颇能代表登第者的心态。与此作鲜明对照的,是落第者的垂头丧气。据陆粲的《说听》记载,长洲的陆世明省试不第,乘船回家。经过临清时,钞关误以为他是商人,令其缴税,于是他便写诗曰: 献策金门苦未收,归心日夜水东流。 扁舟载得愁千斛,闻说君王不税愁。 幸好那位关吏比较通情达理,他阅诗后不仅好好地招待、安慰了颓丧的落第者,而且临行时还有少馈赠。 每次考试之后,落第者总是大多数,因此有不少久困场屋的人直到胡子花白仍然还是个童生。虽然他们并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去考,但考取的可能性却是越来越小,因为考官大多偏爱年轻的考生。据冯梦龙的《古今谭概》记载,明嘉靖年间,吴小江督学湖北时力主提拔少年,于是成年人应试时都纷纷去掉头巾,改梳儿童的垂髻发型,但额上戴头巾的网痕却一时去不掉。吴小江巡视考场时见此情景感到十分好笑,便口占一绝云: 昔日峨冠已伟然,今朝卯角且从权。 时人不识予心苦,将谓偷闲学少年。 吴小江的继任金省吾也爱提拔少年,有个秀才在参加检查平日功课的考试时,就干脆将胡须剃得精光,可是仍然考了个末等。末等是要挨板子受罚的,但由于人太多,金省吾决定只责罚年纪轻的,那位秀才因为没有胡须也被列入受罚之列。于是有人写诗嘲讽他: 昨日割须为便考,今朝受责加烦恼。 儒巾纱帽不相当,有须无须皆不好。 科举考试中也有考官故意恶作剧的。郎瑛的《七修类稿》中记有这样一则故事:明弘治年间,吴淳任浙江提学副使,他主持童试时要求甚严,因此考不取秀才的人也特别多。不服气的落第者成群结队地到御史台去请愿,要求重试,御史生怕激成事变,便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可是在重试时,吴淳故意出了道:“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论”的题目,不仅难以措辞,而且其中还含有侮辱那些考生的意思,能通过这次考试的人自然是寥寥无几。有人因此而作诗曰: 三年王制选英才,督学无名告柏台。 谁知又落吴公网,鱼鳖蛟龙滚出来。 反过来,也有考生作弄考官的。据惠康野叟的《识余》记载,宋代某考官偏爱“三苏”,即苏洵、苏轼与苏辙的文章,众考生也纷纷在考试时引用“三苏”的语录以讨其欢心,但有一考生故意在试卷中写道:苏子有言:“为君计者,莫若安民无事,且无庸有事于民也。”苏子尝曰:“良医不能救无命,疆梁不能与天下争。”又云:“此苏氏所谓察微虑深,慎在未形者也。”考官见后想:“三苏”并没说过这些话啊,于是提笔批曰:“此子固尝留心于三苏者,但未纯熟耳。”该考生见考官上了当,不由得哈哈大笑,并题诗曰: 曾见东坡面目无,试官惊得震苏苏。 分明指与平川路,一个佳人两丈夫。 原来,这位考生所说的“三苏”,分别是战国时的苏秦、汉代的苏竟以及窦滔的妻子苏蕙。学识浅薄的考官由于未能分辨而大出洋相,士人们也互相传诵此诗,以为笑柄。 除了嘲弄考官外,有些久困场屋的士人还以诗发泄自己的愤懑。明末的顾恒素有才名,却屡试不第。最后,他索性绝了中第的念头,在考场上墙上奋笔题诗以示抗议: 八千科举尽元魁,吾亦随行挨进来。 苦恼文章逐气答,囫囵文章没头猜。 号房缺瓦常防漏,蜡烛钉签不住歪。 我第三官真造化,宗师竟不取遗才。 既然考试不易通过,有些士人便挖空心思地设法作弊,冒名顶替便是其中的一种。弘治年间,士人龙霓有才无财,而都御史金泽的儿子金逵却是有财无才,于是金泽便买通龙霓去替儿子代考。尽管金逵毫无才学,但靠这个方法先是中了举人,”“后来又中了进士。不过纸包不住火,有关部门终于收到一张匿名帖子,这帖子上只有一首诗: 阿翁一自转都堂,百计千方干入场。 金泽财多儿子劣,龙霓家窘试文长。 有钱使得鬼推磨,无学却教人顶缸。 寄与两京言路者,好排阊阖说弹章。 据陈洪谟的《治世余闻》说,科举考试实行派人在考场门口辨认入试者面貌的制度,就是因此事的被揭发而设立的。 考官中也常有人作弊。有的是暗中出卖考题,让人预先早做准备;有的则是与考生悄悄约定,在试卷的某处用上特别的句式或字眼,以便阅卷时辨认录取。可是对高级官僚来说,其子弟根本不必在这上面花费心思,因为主考官自会主动上门巴结。张居正是万历时权势熏天的名相,他的儿子张嗣修就轻而易举地中了榜眼。过了三年,他的另一个儿子张懋修在应试前就已被主考官内定为状元了。同时,张居正又授意儿子去结交当时最负盛名的举人汤显祖与沈君典,他打算让三人一起高中,以表示这次考试是公正的,确实是以才取士。面对权要,沈君典屈服了,但正直的汤显祖却不屑与张公子来往。最后发榜时,张懋修当然是名列第一,而夺魁呼声极高的汤显祖由于不愿向权势低头,结果是名落孙山。这件事激怒了广大士人,有人甚至偷偷地在朝门上贴了张小字报: 状元榜眼姓俱张,未必文星照楚邦。 若是相公坚不去,六郎还作探花郎。 这些士人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他们十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博取春官一第,可是朝政腐败,取士不公,这些读书人还能有什么指望?这首诗既发泄了他们的愤怒心情,同时也表示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然而即使如此,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仍然拥挤于狭窄的科举之途,许多类似的故事一再发生,留下了不少令人感慨的诗。 作者:康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