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注意起台上的说书人,她一身粉红旗袍,看起来包得稍有些紧,路上遇见会当成个稳重端庄的大姐。她站在老戏台上,一声惊堂木,虽然没惊醒条凳上睡得正欢的人,却仿佛让她一说起话来,立即变成另一个人。不一会又涌进一批游客,她习以为常,依然眉飞色舞,形神皆备,自古就是客人来去频繁。 我正努力辨识她讲的是什么,突然有两句话清晰入耳,一句是“不好,有刺客”,一句是“轻点轻点后头”。真是风马牛不相及。这才注意到一个穿蓝短袖一直坐在前排看小说的大姐在往后走,她应该是管场子的,我后面有两个新来加入的,说话说厉害了。 原来对游客,陆先生并不是习惯了,只是不屑应对。我再一看她,台上的灯光四面一开,全照在她身上,她被那些古老的木头、漂亮却不繁琐的雕花包围着,便像染上了曾经的气息,变得强大起来。 我正感叹那种来自古时的承继,她突然说了句“明朝(明天)”什么的。大家便纷纷离开,在15秒之内,一个不剩。 只有那两个写生的同我,茫然失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艺人 在书场外又碰见了徐冰。 这几日碰上徐冰许多次,一次来拍摄,他的老父亲正在窗口剥毛豆,身边那盆花在阳光下摇曳得很是透亮。一次从裕生餐馆尾随着Roger和Angela而来。他们是一对来自英国的游客,上午刚刚在恒益堂做了中医推拿,下午便来徐冰处学习中国字画。 都没有时间同徐冰好好聊聊,倒是在店里老是见一块陈向宏写的“徐冰简介”的牌子,将他描绘得甚是伟大。这次在书场外碰到,于是趁大家在赶忙拍封面的空档,到他的天宝斋讨一口茶喝。 徐冰喝的是龙井,虽然此地产的是杭白菊(有个杭字但并非杭州原产),但就算泡着并不怎么好的龙井,徐冰还是喜欢。对他来说,杭白菊算不上茶,只有龙井,这是江南文心,许多人不明白。于是家里世代做茶的我同他讲茶,他同我讲画。 徐冰是土生土长的乌镇人,在外漂泊20多年,恰回来几个月。虽然漂泊,倒没混出艺术界,在北京还做过一本叫做《艺术跟踪》的杂志。他说画画一定要有天分,有天分的学上几个月便可以开画展。而陈向宏便是有天分的,乌镇是他的作品。乌镇的设计不是设计师可以做的,一定要艺术家,而且是要“画国画的艺术家”,才能把水乡神韵表现出来。 但他希望乌镇能有一些类似超现实主义的建筑,比如卢浮宫门口贝聿铭建的那个玻璃金字塔。虽然老调重弹一些古代和现代的碰撞,但确实醒目。“就像通安客栈后面的那个游泳池。”我不置可否,但确实喜欢那个泳池。 走出天宝斋去了王琳一直念叨的竹器店,沈月文家世代在乌镇做竹器,原本也只能编些篾子竹篮,幸好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原本是开车的,喜欢看旧书,却被他正好捡了一本满是老竹器做法的古书,于是一门心思做竹器。二儿子在杭州学工业设计,店里摆的几个新花样的竹器,都是小儿子设计的,广受好评。他们一家人,生来就是做竹器的,估计要继续做下去了。 打更不知道是不是一门手艺。 但那个80多岁满头白发的老人王同启原本并不是打更的,要捞起打更这门手艺看来倒不难,只不过对我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已经很艰深了。 小孩子都喜欢跟着打更的人,某晚我便也跟着。只是跟着跟着打更的声音便不见了,我冲过去一瞧,在某家民宿一张桌子旁,老人正用好听的乌镇话同桌上的本地人聊家常。溜班了呀。是否他也知道,就算喊破了嗓子,也再不会有人当真小心火烛了?打更只算是纯表演,哪里及得上让他与左邻右舍聊上三分钟的情趣。 要走的时候正碰上徐昌酩,上海一个电视台正给他拍纪录片,老人20岁离开乌镇,在上海生活了61年。他边走边对着自己以前的手稿查看,走到桥里桥时,“哎呀,多了棵树”,61年只多了棵树,算是奇迹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