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马桶时代 告别了马桶时代,上海的日常生活走进了新时代——“后马桶时代”,或曰“卫生间时代”。 拥有独立的卫生间,这是上海市民日常生活的质的飞跃,其意义远比建一座大剧院来得深远。几年前,我住进了新式住宅,而当时我的大多数朋友尚住在集体宿舍或旧式住宅里。那时候,朋友们特别爱来看我。每个周末都有朋友来访。起初我还以为自己特别具有凝聚力。我发现他们在我家里的时候,大小便格外的频繁。他们告诉说,因为要来我家,他们就没有像平时那样出门前先得方便一下,而是憋着。看来,朋友们更感兴趣的还是我家的(虽然是极其简陋的)卫生间,说到底也就是那个“坐便器”。不过,我的社会地位也因为这个“坐便器”而提高了,我与朋友们之间的友情也随之加深了。卫生间之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当然,等到后来家家都有了卫生间,我的地位又回到了从前的水平。) 但是,马桶时代所形成的心理积习要完全消除,却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后马桶时代与马桶时代的隐秘关联,首先通过人们对新居的卫生间的要求而充分暴露出来。人们像对待马桶一样对待卫生间,新居卫生间之装修就成为头等大事。 上海人对卫生间装修之讲究,可以说是无与伦比。北京及其他一些城市很难与之相提并论,在那里据说是很难找齐上海人所需要的和完全如意装修材料及配件。这种近乎变态的卫生间狂热,也可以看作是马桶时代的后遗症,对马桶时代的焦虑心理的曲折流露。 居室装修的另一奇怪的现象与电视机有关。翻开任何一张楼盘促销的室内陈设示意图,电视机的安放总是必不可少。这倒不奇怪,奇怪的是,无论有多少个房间,每一间都在最重要的位置处画有一个电视机。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就在四处画有电视机。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三口之家住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他们将要配备四台电视机,人均电视机占有率为125%。可是,如果是复式结构或者别墅,那岂不是成了电视机仓库了?!真不知道房子是买给人住的还是买给电视机住的。以致难免叫人疑心那些住宅设计师的亲戚统统是电视机厂的。 排泄难的问题解决了,现在人们的日常生活状况是——看电视。走到哪儿看到哪儿,坐着看,站着看,躺着看,蹲着看,一只眼睛看一台(还不计可能有的“画中画”型电视机)。如果没有这些电视机,人们的眼睛似乎就成了多余的器官了。物质生活的贫困处境已然缓解,相比之下,文化的贫困就显得更为触目。 从另一方面看,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在进入了卫生间时代之后,马桶主义的优良传统没有丢。什么是马桶主义?马桶主义的实质就是“多快好省”、精打细算、巧妙安排。用上海人自己的话说,就是“实惠”、“合(读音近ge,入声)算”。 上海人对日常生活有着超常的计算本领,这一点是有目共睹的。生存的压力迫使上海人将其聪明才智在日常生活方面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程度。20世纪70年代出现的假领即是极好的范例。假领有着衬衫领子的外观,但只有一个领子而已。也许是从18世纪欧洲贵族礼服上的衬领得到的启示。这个领子只是给人看的,但节省布料,只需不多的一些布,就可以做多条假领,使人们觉得仿佛有许多件衬衫。而且,它是衬衫的精华部分,可以发挥衬衫的核心功能。这种神奇的服装真可谓是服装史上最伟大的创造。我相信,它只有上海人才设计得出来。 后来,伟大的假领很快就流行于全中国。在有限的条件下创造最优质的日常生活,这正是上海市民生活精神的精粹部分之一。维持基本的体面,这是上海人的生活要义。正像人们所说的,上海的流氓看上去都像正人君子。这样,在后马桶时代上海迅速涌现出“小资”阶层,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本文摘自《欲望号街车:流行文化符号批判》 作者:张闳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