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典籍中有许多关于灵魂鸟与引魂鸟的传说。灵魂鸟是民间信仰中人死后灵魂所化的鸟。崔豹《古今注》说,楚怀王死后,就“化而为鸟,名(曰)楚魂”。故楚人招魂,备有一种供“魂鸟”蹲栖的“秦篝”。蒋骥《山带阁注楚辞》:“篝,竹笼,以栖瑰者。”据《荆楚岁时记》,楚人还惧伯一种“鬼鸟”。传说它是一个受恶婆婆虐待而死的女子的怨魂所化,亦名“姑恶鸟”。古蜀帝杜宇死后,灵魂化作杜鹃鸟。左思《蜀都赋》所谓“鸟生杜宇之魄”。《搜神后记》卷一,载辽东人丁令威入灵虚山学道,仙化蜕形为一只鹤,飞回故里华表的顶端,口吐人言:“有鸟有鸟丁令咸,去家千年今始归。” 灵魂鸟中有个类型,属于“祖灵鸟”范畴。它是祖先神的象征,含有氏族图腾奉祭的意味。《吴越备史》记越人祖先的神灵,叫罗平鸟,代表越人祖灵受到崇祀。由它主宰“越人祸福”,越人对它“敬,则福;慢,则祸”。所以越人“民间悉图其形以祷之”。《博物志》卷三也说,越地深山之中有种像鸠的青色鸟,叫“冶鸟”,传为“越祝之祖”。这或是越人“祖魂鸟”的异闻。 死者灵魂的“鸟化”(或“化鸟”),就使得殡葬丧仪中有了相应引导灵魂升天或招魂复魄作用的“引魂鸟”的存在。《三国志•魏书•东夷传》说并辰人“以大鸟羽送死,其意欲使魂气飞扬”。《吴越春秋•阖闾内传》写吴王小女下葬,陵墓之前“舞白鹤”。鹤成了灵魂之导引。《尔雅•释鸟》“鹭舂鉏”郭注,涉及一种丧饰“白鹭缞”,似乎鹭鸟也可以引魂。明代李宗防《黔记》叙介苗家人“叫魂”用谷米和鸡子。那是“以生禽诱‘魂鸟’”。鸡做导魂鸟。当然,引魂鸟中风凰最尊。《楚辞·大招》:“魂乎归徕,凤凰翔只。”《太平御览》卷552引《汉宫仪》,记阴太后死后的丧车为“凤凰车”,《汉书·霍光传》韦昭注,霍光的灵车以“凤凰为车饰”,都含有凤凰引魂的潜蕴。 引魂鸟引领亡者魂灵返祖、升天,在礼制文化中变得十分简化。《周礼·地宫·乡师》“及葬,执纛”郑注:“匠执寿羽以御柩。”《礼记·丧大记》:“君葬用寿羽,御柩用羽葆。”《礼记·杂记》:“羽葆者,以鸟羽注于柄头,如盖,谓之羽葆。”在出葬的时候用鸟羽扎成“羽葆”(也称“寿羽”或“纛”)在棺前引导,以便灵魂跟着行入墓地,至少不致于迷失。这正是导魂鸟的遗意。 中国考古学发现充分地印证了文献典籍中灵魂鸟、引魂鸟的存在。它的踪迹遍及吴楚以及西南地区。新石器时代的良渚文化即出有玉鸟,或象雀,或似鸽,或如燕(图1至3),多做张翅飞翔的形态。上海福泉山良渚文化基地出上的泥质陶壶上绘有许多“美观”“繁细”的飞舞的禽鸟,形姿各异,自由旋绕,呈不规则图像。这些飞鸟是良诸人原始宗教意识的文化符号,一种灵魂化鸟(或像鸟一样的飞走)的巫术象征。藏于美国弗里尔艺术馆的良渚玉壁上,还有三个被人们称作“谜一般的图案” (图4至6)。在“盾”形凸台上站立着长尾鸟。有一个“盾”形台下刻有一弯新月形纹,另两个“盾”形台上竖着“连珠柱”,鸟立在柱上。这种“盾”形台应该理解为祭台或“魂屋”。台柱上的长尾鸟应是良诸人祖先的神灵乌(或称“祖灵鸟”)。由它招唤引领族人死者的亡灵,复归祖先族系的群体,复归族人集中团聚的墓地与祭坛。 1982年绍兴306号越墓出土的铜屋模型,屋顶也有图腾柱,柱头蹲立鸠鸟。图腾柱上雕饰云纹,象征鸠鸟“居住上苍”(图7)。结合屋内二人抚弦、一人击鼓、一人吹笙、二人跪唱、极似《楚辞》歌乐招魂的场面看,鸠鸟似为越人的“祖魂鸟”。它在“引导(它的)图腾族裔的亡魂‘升天’”“见祖”(萧兵《楚辞与神话》,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屋顶设鸟,使“屋”带有了“魂屋”的色彩。据牟永抗的研究,中国博皮画上,干栏式房屋的正面量脊有鸟形装饰,云南石塞山M12贮贝器的屋顶上立三鸟,开化铜鼓图案中也有大鸟位于屋上,佰族头人住宅顶角有木鸟饰物。它们都表着“祖灵”的形象,只要属于它的族系,无论亡灵还是裔嗣的生魂,它都具有招引团聚的力量(《文物》1984年第1期)。 “鸟立神杖。(或立于国腾意味的杆柱)是考古发现中引魂鸟出现的特别方式。江苏丹徒北山顶春秋塞出土的坞杖高229cm。杖首立一只鸠,鸠身布满“羽纹”,鸠下为两圈云纹。杖的末端是个跪坐的人形,脑后有两个发髻,胸背股臀上皆是云纹(图8)。这显然是一个女巫。由她顶戴图脚柱,通过柱首的鸠鸟招魂引灵。洛阳金村东周墓也出过类似的女巫铜俑。她的两手各持一柄神杖,杖首各有一只“引魂鸟”(图9)。图腾杆柱立鸟引魂的葬俗,在云南地区也比较普遍。弥渡苴力石洞山战国墓出有三件杖首,都在圆形的銎上蹲立着翎鸟或雏鸡(图10)。祥云大波那木椁墓出土的杖上,站着一只长尾鸟(图11)。石塞山基地也出有鸟立杖首的铜饰件(图12),其中一鸟的身下尚有盘蛇。这些都与旧时东北萨满把招魂用的托罗神秆上刻一只神鸟、仪式时让童子拿着作前导诱魂,神形绝似。 灵魂鸟、引魂鸟还与考古中发现的“舟船引魂”的观念粘连在一起。那加族人使用船棺葬,船棺的首尾则“分别刻成翠鸟的头部和尾部”。婆罗洲的海洋达雅克人有种宗教祭仪的“黄金船”。船头和船尾也用“犀鸟的头和尾来装饰”。云南晋宁石塞山铜鼓主晕图纹的“竞渡船”,头尾高翘,或饰以鸟形,有的船上还有大鸟在飞翔。国外学者科拉尼认为它很像古埃及搭裁灵魂的“太阳船”。古代福建武夷山中流行架壑船棺,有发现相中盛鹤骨的记载(董天工《武夷山志》所记“一函乃鹤”)。萧兵先生推论,这里含有“以鹤导魂”的“观念背景”。在这些情形里,引魂鸟的民俗思想和舟船引魂的民间观念“亲合无间”融合交织了。 二 灵魂鸟与引魂鸟的意识在民族学民俗学史迹中也有相当浓厚的文化积沉。弗雷泽说,“灵魂常常被认为与鸟儿一般,飞走后可以撒米来诱回”。所以缅甸的加仑人用一只公鸡、母鸡、米和香蕉的“筵席”来招诱迷失的灵魂。南太平洋沿岸及沿岸诸岛人的招魂仪式中,也往往“以鸟代表或招祭、导引魂灵”。在埃及人那里,女神赫莎给人以生命。人死后由她引渡到天上。在她送死者进天国时,她总是不忘记带上“死者的鸟形灵魂”。所以我们看到埃及人墓碑、墓室上常刻有鸽子之类的飞鸟形,那即表示死者魂魄。松花江流域的赫哲族萨满在遣送死者魂灵时,用木头做一只张开两翼、飞翔姿势的长约65厘米的鹰鸟。鹰鸟在赫哲语中叫“喝尔力”(karj),被视为“人死后将灵魂送注阴间的神”。旧时傣族的富人引丧,用纸扎成大神鸟,并用鸟头鸟尾装饰棺头棺尾。按照瑞典汉学家高本汉的见解,中国西南少数民族铜鼓纹饰上的那些飞鸟、鸟人,可能都是葬仪上的“神鸟舞”,与灵魂化鸟和鸟引灵魂有关。云南纳西族人选择容易捕捉使用的鸡作为引魂导灵的使者;永宁纳西族巫师送死者上路时,杀一只鸡,诵念《开路经》,并说:“这只鸡是你的伙伴,现在打发给你了,希望你俩一路同行,早去寻找你们的先人,他们在等待你们。”这只鸡也就具有了引导死者的意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