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按照传统的政治设计,中国的帝王必须是由超人的意志力和道德感组合起来的完美的人。因为那架庞大无比的政治机器完全要靠他只手去操纵控制,全国人民的安危幸福系于他一身。因此,中国传统文化中对皇帝的要求至高至险。宋高宗绍兴七年十月的一天,赵构与大臣赵鼎聊天。皇帝介绍自己每天的生活安排说:“我居住大内,每天都有日课。退了早朝后,就阅读奏章;午饭后,读《春秋》、《史记》;晚饭后,读内外奏章,夜读《尚书》,一直到二鼓。”皇帝主动伸过屁股,赵鼎当然赶紧拍马:“如今寒门素士,都做不到整天读书。陛下圣学如此,诚非异代帝王所及!”(毕沅《续资治通鉴》) 甚至这样刻苦自砺的皇帝,最后也没能以“圣君明王”的形象进入历史。从本质上说,人们不是把皇帝当成一个凡夫俗子而是当成一个神来要求。因此,“圣王教育”就是要把一个平庸的人变成完美、坚强、无所不能的“圣人”。 过高的标准使小光绪成为天下最容易体会到挫败感的孩子。“圣王教育”在小皇帝的头脑中形成了一系列的“应该”:他应该具有常人不具备的毅力,能应付别人应付不了的课程;他应该比普通人聪明,读书过目不忘,他应该机灵敏捷,举动处处符合规矩。因为这是伟大帝王们应该具备的素质。可惜,他那孱弱的身体里其实没有这些东西。虽然听话、好学,然而过于繁重的学业也常常使他想打退堂鼓,过于苛刻精细的日常生活教条也使他不堪重负。他很难长时间地恪守老师给他定下的严格标准。 然而,“圣王教育”又使他相信,毅力决定一切,完美才有价值。稍一松懈就是退步,任何妥协都是失败。因此,一个举动没达到自己的要求,在他看来,也是“不应该”的。 巨大的压力和自己过于软弱的天赋,使小皇帝的日常表现越来越两极化发展。有的时候,他能把自己的精神状态调动到最佳状态,把意志水平调动到极高程度,一丝不苟地“学做圣人”,表现得非常振作进取。然而由于身体素质以及先天缺乏刚毅气质,他难以长时间地克制自己,振作状态很难持久。一旦受挫,他又会对自己极度失望,心气因此一扫而光,陷入长期的萎靡不振状态。师傅翁同和也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他在日记里记到,小皇帝有的时候精神振作,学习起来势如破竹, “读甚奋”,作文也“极敏捷”。让师傅欣慰无已。然而,过了一段时间,皇帝又会莫名其妙地陷入“不能用心”、“少精神”、“精神涣散”、“勉强敷衍”、“百方鼓动不得”、“倦怠迁延”的状态。翁同和焦虑、忧愁、叹息甚至无可奈何。 用今天的话说,皇帝患有间歇性的抑郁症。圣王教育使他成了一个完美主义者,一件事情,只有做到完美,对他来讲才有意义。在消沉时期,他极度厌恶自己,对自己不抱任何希望,在振作时期,他又相信只要自己毅然“改恶从善”,并且坚持到底,那么一切都会瞬间改观,自己也会变得异常完美,世界依然灿烂美好。他缺乏那种退而求其次的现实主义态度。他的信条是要么最好,要么干脆最坏。要么倾尽全力,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要么破罐破摔,逃避现实。在“甲午战争”和后来的“戊戌变法”等重大历史时刻,我们能清楚看到这种不成熟的心理模式给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带来的致命影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