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徒站在基督教文明的高度上,傲慢地蔑视着野蛮而强大的蒙古汗国。在哈剌和林贵由可汗的登基仪式上,柏朗嘉宾见到了可汗的玉玺,玉玺上所篆刻的“上天有神,凡间有贵由汗,神的力气,全人类皇帝之玉玺”的字眼让这位老教徒深受刺激。他在报告里告诫基督教世界:蒙古人不畏惧世界上的任何地区,他们正筹划着向我们开战;贵由汗已经举起了反对教廷和罗马帝国、反对所有基督教王国的大旗,除非我们能够无条件归顺贵由汗。 柏朗嘉宾拒绝归顺,理由之一是:“由于鞑靼人的十恶不赦,基督教徒归附他们觉得是可鄙的”,再没有比文明归附于野蛮更让人深感耻辱的事情了。 有意思的是,在表达自己对蒙古人的傲慢的同时,柏朗嘉宾还记录下了蒙古人的傲慢:窝阔台大汗曾经修筑过一座叫做斡密立(amyl)的城池。蒙古人相信,在这座城池以南,居住着许多尚未开化的人,“这些蛮夷人没有任何语言,甚至在腿部也没有关节。如果他们不慎跌倒在地,无他人助一臂之力是不可能重新站立起来的”。蒙古人如何获得这种荒诞的观念已不可考,不过意味深长的是,1839年9月,鸦片战争前夕,林则徐在一封呈递给道光皇帝的折子里也有这样一段异曲同工的话(译文):“夷兵除了枪炮之外,击刺步伐都非其所长,他们还裹腿缠足,装束严密,两腿屈伸很不方便,上岸会更加糟糕。”定海失陷之后,林则徐为朝廷献策,就之前的判断继续发挥(译文):“英国兵的双腿构造与中国不同,屈伸艰难,所以,他们只要一倒下去,就根本爬不起来。” 600年的时光,想要在生理上进化出膝关节固然太短暂,但仍然没能在帝国的视野里进化出膝关节,则未免太悲哀了。 当然,柏朗嘉宾带回欧洲的也并非全是坏消息。虽然没有到过黄河流域的金帝国和长江流域的南宋帝国,柏朗嘉宾还是在自己的报告里留下了他们的消息,他称呼他们为契丹人,以区别于蒙古人。老教徒对契丹人的世界充满了憧憬:“他们似乎也有《新约》和《旧约》,同时也有神徒传、隐修士和修建得如同教堂一般的房舍,他们经常在其中进行祈祷。他们也声称拥有自己的圣人,崇拜唯一的尊神,敬重我主耶稣-基督,信仰永恒的生命,但却从不举行任何洗礼。他们敬重和崇拜我们的《圣经》,爱戴基督徒,经常大量施舍。他们表现为通融之士和近乎人情…世界上人们所习惯从事的各行业中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为娴熟的精工良匠了。他们的国土盛产小麦、果酒、丝绸和人类的本性所需要的一切。” 在哈剌和林,柏朗嘉宾度过了大草原上的晚秋与初冬。1246年11月13日,老教徒决定踏上返乡之路。临行之前,贵由大汗请他带几位蒙古使节返回欧洲,但遭到了拒绝。自身间谍的隐身份强烈地提醒着柏朗嘉宾:“我们惟恐他们刺探我们国家的活动”,老教徒担心,如果蒙古人看到了基督教世界之间的永不消停的内讧和战争,必然会受到鼓励而加快西侵的步伐。 在给教皇的报告里,柏朗嘉宾用他的坦率和真诚,如实地说出了自己拒绝蒙古使者的另一重并不光彩的担忧:“我担心他们会被处死,因为我们这里的人常常表现得易怒和傲慢。” 因为害怕自身的傲慢可能招致灾祸而没有带回蒙古使者,柏朗嘉宾却带回了贵由大汗的傲慢和恐吓。教皇英若森四世曾经傲慢地告诫大汗要“畏惧上帝的愤怒,不要进攻基督的国土”,在给教皇的回信里,大汗却宣称他不相信基督教,只信仰伟大的长生天,在长生天的庇佑下,蒙古骑兵已经征服了从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地的所有土地,教皇也应该像世界上所有的君主一样,率领自己的臣民“立即前来为我们服役并侍奉我们”,否则,“其后果只有长生天知道”。 2、使节们眼里的迷茫 贵由汗的傲慢让教皇持信的双手战栗,但柏朗嘉宾的报告还是给基督教世界留下了一线希望。至少他对贵由汗的描述让人有一种亲敬之感:40多岁,中等身材,聪明过人;遇事深思熟虑,举止严肃矝重,从不如普通蒙古人那样放肆地狂笑,或仅凭一时的心血来潮而轻举妄动。大汗身边的一些基督徒告诉柏朗嘉宾,“他们确信他将会受洗皈依而成为一位基督教徒”,理由是大汗将一些神职人员留在了自己身边,还给他们发放俸禄;此外,大汗的金帐前面还设有一个微型的基督教堂,这在其他的蒙古首领那里是见不到的。 柏朗嘉宾回到里昂之后不久,由基督教修士阿塞林率领的另一个出使蒙古的使节团也回到了欧洲。阿塞林没有见到贵由汗,只在外高加索东部见到了蒙古大将拜住(Baiju)。相对于柏朗嘉宾,阿塞林身上文明的傲慢要严重得多,他盛气凌人地指责拜住的过分杀戮,要求他向罗马教皇虔诚地忏悔和投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