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翔云阁茶社,座无虚席,笑声连天。马三立头炮《报菜名》,打响了! 奉天人本来就好听相声,东西南北四面门的市场都有书场、茶社,都上演相声。据说当年是北京天桥相声老艺人“人人乐”先把奉天人逗乐的,于是乐此不疲,对京津一带来的相声尤为欢迎。翔云阁在小西门,全城数一数二的规模,颇有名气。《报菜名》以大段贯口活著称,天南地北的美味佳肴报来滔滔不绝,朗朗上口,清脆流畅,如同厨中高手煎炒烹炸,极见火候儿。这本来就是三立家传的拿手段子,初次亮相更是抖擞精神不敢懈怠,加上当地捧哏的演员张庆森善于铺垫,既火爆又干净,台下自然彩声不绝。说完一段不饶,又连着返场,茶社经理刘风山喜得嘴都闭不上了。 “辛苦辛苦!……”一进后台,刘风山就和票头(代资本家管理茶社的雇员)向三立拱手。三立也拱手谦逊,嘴里却长吁出一口气,没砸,一路上提拉着的心总算稍许放下来。 “来呀,送马老板到庆生客栈歇息!”刘风山一声吩咐,早有伙计过来帮三立提起了随身带的小包袱。这又是让三立放心的事,原来他昨天坐接站的马车到了茶社,没人提住店的事,夜里就睡在后台的过道里,临时搭了两条板凳一副铺板,躺上去硌得骨头生疼不说,凉风还一阵阵飕飕地吹脑门;这也不算难熬,最要命的是大老鼠满地跑,撒泼打滚吱吱吱地乱叫,不知哪会儿就要跳上来与君同榻。只要一想鼠辈钻入被子的情景,三立就不敢睡了,裹着被子直坐到天亮。起来以后问看夜的老茶房:“您这儿,不会养只猫?”茶房白他一眼,冷冷地说:“那是经理的财神,猫它爷爷来了也得敬三分!”只听说印度敬神牛、神猴,大街小巷任它走,没想到还有敬奉耗子的!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 敬由他敬,睡觉时还是高远些的好。 其实,对茶社来说,真正的财神是三立。自他来了,茶社连日爆满,大水壶总开着硬供不上卖。三立旗开得胜,心里有了底,台上越发轻松自如,“包袱”自然抖得更响。茶客们一传十,十传百,想听天津卫来的瘦高挑儿的相声的人越来越多,茶社岂不像请来了财神! 三立也挺高兴。特别是满意张庆森的合作,此人个头比他稍矮、挺壮实,台上玩意儿磁实,人性也好,虽然好酒贪杯,却不误事。后来曾与三立长年合作,珠联璧合,能一连说七、八十个段子不翻头,可惜早年去世,三立到老念念不忘,为失去一位难得的伙伴痛心不已,这便是后话了。 且说此番初战告捷,日子过得舒心,三立渐渐将火车受辱的一幕丢开了。莫非那是命中必有的一关,闯过来就一马平川? 这天晚上,经理刘风山和票头又来后台看望,少不得问候、恭维一番。如艺术精湛、少年得志之类,还细批三立的相貌,确有出奇之处,必有过人之福,将来是要大红的。三立起先谦让着,后来越听越象算命,捧得出格,便觉出几分蹊跷,说道:“刘经理,我年纪轻,初到宝地,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多关照!” “不不不,茶社沾光受益,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刘风山满面含笑地连连摇头,又一瞥票头:“只是……” 票头连忙接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您欠柜上的钱……这个,该清了吧!” 三立没听明白:“您说清……什么钱?” “从天津来奉天的火车票钱哪,还有由车站坐马车到茶社的开销,拢共……” “等会儿!”三立急了,“当初讲好管我的路费,这是说定的呀!” “对。”刘经理笑模悠悠地点头,“是要管的,我们不能言而无信……” “那……” “咳,您没闹明白,”票少也笑笑说,“管么,就是管买票,管雇车,钱还得自己掏。您是场面上的人,走南闯北,怎么一时糊涂了呢?” 三立不糊涂,这时全明白了。他们这是事先留下埋伏,到了时候坑人哪!相声里有扣住一个字作诡辩的手法,扑克牌打帕斯也有扣住一张牌最后亮底的路数,没想被他们用到这儿了!真是人心险恶呀。三立气不过,同他们争辩,两个人并不着急,一打一托地兜弯子,说什么也是要钱。三立火了,刷地把大褂脱下卷起来,喊道:“好,你们言而无信,我不干了!” 对方仍不挂火,态度平和,表情象是看着笼子里的老虎发脾气,毫不在意。刘经理的话软中有硬:“我们干茶社的,没个买帐的本事,在地面上没几个跺脚乱颤的朋友,一天也混不下去,您说是不是?……再有一节,想走,怕是路费还没赚够吧?着什么急呀,有事好商量……” 三立懂了,他确实是一只困兽。买不起车票走不了,不让他们敲一杠子脱不了身,地头蛇不好惹,何况这是“满洲国”。他早领教过了。 “心”字头上一把刀,还得忍。他强压怒火,忍气吞声干足了三个月,同茶社清帐,也凑齐了回家的盘缠。这时,刘风山和票头竟又来挽留,满脸陪笑,无限热情,三立表面应付,心里却越发恼火厌恶,这是想拿人当猴子耍吗?你们还是养大耗子吧,“财神”不侍候了! 他转道营口,乘车回到了天津。 初闯关东,以辱始,以怒终。不过三立还算是幸运的,与他家有世交之谊的河南坠子艺人乔立元夫妇走奉天,因妻子乔清秀貌美,当地伪满军警、地痞等企图霸占,乔立元抗争遭害丧命,同行闻讯无不悲愤。此事就发生在三立赴奉天之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