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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相声遗产评介

http://www.newdu.com 2018-01-15 中国相声网 佚名 参加讨论
一、传统相声的来源
    传统相声是在一个漫长的历史阶段,吸收了各种艺术和生活的营养逐渐形成的。同所有的民间文学一样,传统相声有它的集体性、口头性、变异性和传承性的特点,一般没有专业作者,也没有固定的文学底本,往往经过了无数艺人的实践,经过了观众的选择、比较,最后才成为臻于成熟的作品。因此,被保存下来的传统相声数字不确,据说有六百多段,但是解放后记录成稿的仅三百段左右。而这三百多段里内容也互有重复或雷同,手法也间有穿插和近似之处。
    取材于现实生活进行创作的作品,是传统相声的主干。这是因为相声是讽刺艺术,它必须反映群众熟悉和关心的生活,提出并回答群众关切并共鸣的问题。因此,纵观三百多段传统作品,不难发现近百年来中国社会发展变化的轨迹。实际上它是一幅社会生活的"风俗画"。如早期的相声作品多把矛头对准贪官污吏和封建军阀,其中官府的腐败、官吏的贪婪、军阀的骄横和虚妄,是这些作品重要的思想特色。鸦片战争以后,中国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相声流传在城市的"底层"。这一时期的作品则集中揭露变态社会人们的变态心理,诸如阿谀奉承的恶习,敲诈勒索的伎俩,尔虞我诈的关系,醉生梦死的生活等,形成了一幅光怪陆离"社会相"写照。日伪和国民党统治中国时期,中国是一堆腐朽的垃圾,相声流传在市民阶层,往往通过对他们的生活描绘,曲折地反映了帝国主义、封建势力和官僚资本主义给中国带来的历史灾难。那是一个民不聊生、朝不保夕的社会,中国是将近死亡的一具尸体,相声里所散发的臭气,反映了旧中国的不治之症。
    取材于民间笑话的作品,在传统相声里为数不少,大多进行了积极的改造,割除了那些原始自然状态的东西,往往与当时当地的社会生活结合起来。比如对于愚蠢的讽刺则往往以县官为"模特儿",目的是曲折地反映现实生活里的那些贪官污吏。对于自私和悭吝的讽刺也往往和现实生活的世态结合起来,揭示那种"无官不贪,无商不奸"的社会本质。对于虚伪的讽刺更是以尔虞我诈、你欺我骗的世态炎凉为背景。如《性急》与《火烧裳尾》的笑话,本来是描摹"急脾气"和"慢性子"两种人的性格特点,一个是火烧了衣服也不着急,一个是看见了"慢性子"的举动就突然发火。但是在单口相声《日遭三险》里,却以这两种人为线索。着重写一个贪婪的县官要寻找这两种人(还有另外一种爱小便宜的人)为他个人的私利服务。当他寻找到这几种人以后,立即遭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下场;"急脾气"给他当差,结果把他扔进河里;"慢性子"为他看孩子,结果把孩子掉进井里;"爱小便宜的"为他买棺材,买了个大的又偷了个小的……这种情节的改造和主题的升华,都是曲折地反映了现实生活人民对统治者的憎恶感情,讽刺锋芒和现实意义更加突出。
    有关文人的传说也是民间文学的一种内容,多半有些历史的依傍,往往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其情节和人物往往都经过了群众的改铸。但是,当它们一旦被吸收到相声里来,便被赋予了更为浓厚的夸张色彩,几乎毫无历史根据,只有被再创作的艺术形象。比如孔子,在民间传说里有《孔子和采桑娘》的故事,描写他"在陈绝粮"的窘态,而在相声里孔子则成了更为尴尬的人物。《吃元宵》嘲笑他如何把"一文钱一个"改为"一文钱十个",不仅毫无廉耻地吃了人家的元宵,而且还摆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相声中的孔子近似于生活里的无赖,反映了群众对这位"至圣先师"的看法。在《抬杠铺》里,对一个普通"杠头"提出的种种问题,他居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说明这位"圣人"也并不是那么高明。
    文化典籍的素材也经常被相声所吸取。它们不仅是被铺陈、演绎,而且常常被夸张、歪曲。诸如《批聊斋》、《批三国》、《歪讲三字经》、《歪讲四书》等,都是用"歪讲"、"曲解"的方法,巧妙地介绍这些著作,目的是制造笑料,反映作者机敏、智慧的眼力,常常嘲笑那种不懂装懂的人。《歪讲三字经》、《歪讲四书》等还反映了群众对这些僵死的经典嗤之以鼻的轻蔑态度。
    取材于语言文字游戏的,多具有久远的历史传统。早在宋元时期即有拆白道字、顶针续麻、说百草名、说百药名一类的技艺。传统相声继承发展了这种历史文化。如《对春联》的联诗对句,《吕林炎圭》、《江河湖海》、《找五子》、《四字联音》、《八大吉祥》的拆白道字、顶针续麻,表现了汉语语言魅力及相声演员的机智聪慧,是一种有益的知识性和娱乐性作品,增加了相声幽默类型的艺术品种,直到今天仍有它存在的价值。
    至于历史人物和历史掌故的作品多被吸收到单口相声里。它近似一种艺术的"导体"——一头结在有名有姓的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上,一头又被相声进行大量的夸张和敷衍。多是借历史的躯壳抒发今人的感情。如《珍珠翡翠白玉汤》描写朱元璋做了皇帝以后,厌烦整天肉山酒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生活,思念当初他在要饭时险些冻馁而死,乞丐们送给他的"烂菜粥"。当这顿"烂菜粥"做得时,满朝文武和朱元璋本人都处于狼狈不堪的境地。这类笑话当然是今人形象地评价历史的手段。
    传统相声是一块吸水力很强的海绵,是一块无铁不吸的磁体。它在生活底层里存在,就千方百计地吸取各种营养,为壮大自己的肌体而奋斗。纵观三百多段传统作品,几乎每一段都有它素材的根源,评书、戏曲、市声、乡音、杂技、鼓曲等,都是它摄取营养的对象。
    二、传统相声的思想和艺术价值
    (一)传统相声的思想价值
    传统相声生长在黑暗的旧社会。因此,讽刺是它优良的现实主义传统。其锋芒所向往往直指最高的封建统治者--皇帝。如《改行》,描写在"国丧"期间,全国禁止娱乐活动,人们一律穿"断国孝"。而艺人在此期间无法生活,以至连最出名的演员也不得不改行做小生意。作品中描写了号称"鼓界大王"的刘宝全卖粥的惨状,而著名的京剧老旦也不得不改行卖菜。他不会吆喝,又习惯了舞台的台步,只能用京剧的唱腔来报出所有的菜名儿,当他疲惫不堪时遇到了唯一的买主儿——一个老太太要买他的黄瓜,他撂下担子一抚肩膀感到无比疼痛,不由失声叫了一句京剧道白:"苦哇!"谁知竟引起了老太太的误会:"黄瓜苦的,不要啦……"艺人的遭遇是劳动人民痛苦生活的缩影,也曲折地控诉了统治阶级是如何糟蹋艺术。
    单口相声里有不少情节曲折,笑料横生的"大笑话"。它们多是以娓娓的故事、含蓄的笔法、愤怒揭露了最高封建统治者及其党羽间尔虞我诈、贪婪虚妄、昏庸无能的本质。《连升三级》描写一个目不识丁的无赖,怎样在种种偶然的机遇下成为皇帝的宠儿的故事。生动地揭示了官场生活的腐败。《君臣斗》揭露了君臣之间的勾心斗角,形象地说明了仕途的升迁并无必然的根据,往往只是封建皇帝的一句戏言。《知县见巡抚》把那种在封建社会普遍存在的靠钱捐官的黑幕讽刺的淋漓尽致。那种官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的知县、巡抚之流,原来是一些不能说也不会道的"浑蛋"。且看题名为《属牛》的单口相声小段:
    ……京南有个保定县,后来改名叫新津县,这个县管十八个村子,十八个村子的进项连人家那零还不够哪,这个县进项小点儿,这就是知府生钱的道儿!知府不用去搂,叫知县去搂,给他往嘴里抹蜜。宁河县不是进项大吗,你要不运动知府,他把你调动了。这位知府把新津县调宁河县去了,把宁河县调新津县来了。新津县愿意啦,来个肥缺,那宁河县受得了吗?到时候宁河县就得给知府送礼,可不敢送钱。一送钱落个贪赃,让御史一知道,全刷下来啦!怎么办哪?知府一年办两回事就得啦,办俩生日,他一个,他太太一个。到办生日了,是他的属员都到班房那儿去打听:
    "大人快办生日啦?"
    "啊。"
    "几儿几儿几儿?"
    "啊,几儿。"
    "大人想让我送点儿什么礼?"
    "那我哪儿知道啊?你爱送什么送什么呀!"
    "大人高寿呢?"
    "五十六哇。"
    五十六,送点儿什么合适哪?得想想,一想啊,五十六岁属鼠的,嗯,上金店打个金耗子,金子是一寸见方十六两啊,这金耗子一尺二寸,这一根尾巴一根条子都不够,俩眼睛两块钻石,五克拉八一个,拿这个金耗子往寿堂上一摆,知县得在旁边盯着,好让知府看见它。这知府到时候得上寿堂转悠转悠,理着小胡子,看看各样的礼物。一瞧瞧见啦,要是分量轻,就是一层皮儿,就搁那儿啦!这一拿没拿动,看了看下款,一看知县在旁边站着哪,一拍这知县的肩膀:
    "太好啦,太好啦,这个真可心,这个真可心!"
    这就是告诉知县:"你放心吧,你那儿坐着吧,我绝不调你。"又说:"这手工太巧啦!"
    手工巧干吗呀,他说这分量太大啦!
    "哎呀,你怎么这么用心哪,你就知道本府我是属鼠的!哈哈,就打一个金鼠。好!用心!啊,下月太太生日,太太比我小一岁。"
    弄去吧!小一岁,属牛的,你给弄个金牛得多少钱哪!老百姓还活得了活不了?!
    这种讽刺是愤怒的,又是不着鞭痕的。它以被讽刺对象自己的行动来展示其丑恶的灵魂。传统相声生长在旧社会,因而不可能直言其事、直截了当的抨击社会。为了能在重压下得以生存,常常采取种种曲折迂回的手段。所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有不少语言文字游戏的方式,貌似逗人一笑,实际却蕴藏着讽刺的烈火。相传同治、光绪年间朱少文表演的《字象》就是其中的一篇代表作品。所谓"字象"就是借用汉字象形、谐音的特点,言此意彼、言是若非。用"一字一象、一升一降"的方式,写一个字,说它像什么东西,做过什么官,因为什么丢官罢职。且看其中的一段:
    (甲写了一个"一"字)
    甲:"一"字像根擀面棍儿。
    乙:做过什么官?
    甲:巡按。擀面不是在案板上吗?这儿擀,那儿擀,哪儿厚擀哪儿,在案板上来回巡,巡按。
    乙:因为什么丢官罢职?
    甲:因为它心慈面软。心慈不能掌权,面软吃不了抻条面啦!
    (乙写了一个"二"字)
    甲:"二"字像什么?
    乙:像一双筷子。
    甲:人家筷子一边长,你这筷子怎么一长一短哪?
    乙:我这……我夹红煤球来着!
    甲:做过什么官?
    乙:做过净盘大将军。
    甲:为什么丢官罢职?
    乙:因为他好搂!(搂钱)
    甲:怎么?
    乙:不搂,菜怎么没啦!
    (乙写了一个"而"字)
    甲:像什么?
    乙:像个粪叉子。
    甲:像个粪叉子?粪叉子五个齿呀?
    乙:锛掉了一个。
    甲:做过什么官?
    乙:做过典史!
    甲:九品典史?
    乙:不,它点粪屎。
    甲:因为什么丢官罢职?
    乙:因为它贪赃……
    军阀混战时期的《揣骨相》,也是以《相面》的方式,抨击反动军阀是"贼骨头"、"贱骨头"、"反骨头"。帝国主义侵略中国时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一批像《混合面儿》、《牙粉袋》一类的作品应运而生。《牙粉袋》讽刺"强化治安"物价飞涨,演员以迂回的方法说面粉"落价",只是口袋小了点儿:像牙粉袋似的。
    除去对统治者犀利的批判,对污浊的社会风气、丑恶的世态炎凉的揭露也是大量的,几乎触及了社会生活的一切领域。如带"论"字的作品就有《当论》、《嫖论》、《赌论》、《哭论》、《窝头论》、《小买卖论》等数种。《当论》揭露以实物为抵押的高利贷者,是怎样乘人之危不择手段地敲诈勒索。一件衣物到了当铺手里往往被褒贬的一文不值。请看一件皮袄被他们描绘成什么样子:
    拿起皮袄来先喊:"写!"这儿喊写哪,那位写票的先生把笔准备好了,净等写什么东西和号头儿。"写!老羊皮袄一件……"我一听,不对呀,我爸爸那件皮袄是二毛剪茬儿的呀,得咧,老羊就老羊,反正赎的时候你得给我这件东西。它往下一褒贬可难啦。"老羊皮袄一件,虫吃鼠咬、缺襟短袖、光板无毛、少钮无扣、没底襟、没下摆、没领子、没袖头儿!"我说:"你拿回来吧,我输出来成搌布啦!"(一说:"我赎出来成屁股帘儿啦!")"这是跟你开玩笑。两块,你这皮袄没带包袱皮儿,得包纸。"我说:"多少钱一张啊?""两毛一张。""好,您给包一张吧。""一张太少,包四刀!"——我把皮袄给他还得找他钱哪!
    《嫖论》、《赌论》讽刺变态的中国社会风气,妓女的无耻、嫖客的荒淫散发着腐烂的生活臭气。而所谓赌场更示形象地阐述着奇异的人生道路,阴暗的灯光、下流的叫骂、胜利者的发狂、失败者的诅咒、旁观者的幸灾乐祸,实在是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真实写照。而各种生意,无论是大是小,都以欺人骗人,损人利己为目的。请看《小买卖论》中描写卖柿子小贩的一段:
    到了秋天,卖柿子,是卖柿子的都这么吆喝:(学)"南瓜啊大的咧,唉,不涩的咧,涩咧又管换咧唉。"涩了管换。谁买柿子都要问这句:"涩不涩呀?"他若说涩,那人家就不买了;他若说不涩,涩了得给人家换。他这句话回答得好:"您尝!"买主一听他的话呀,一定不涩,拿起来"吭哧"就是一口:"嗬!好涩家伙!哎,您给换换吧,这是涩的。"他更会说:"您别带皮儿吃啊!现在已经过了霜降了,这柿子不揽了,保不齐有点儿皮墩(即涩的意思)。您把皮儿啃了去,它就不涩了。"这位还真听话,拿起柿子来转着圈这么一啃,把皮儿都啃下去了,就是中间儿在涩也吃不出来了。怎么?舌头都木了……。
    这种"生意经"是一种社会堕落的写照,渗透到当时商业的每一细胞。《相面》的以骗钱为能事,《上饭馆》里的伙计,明明看见饭菜了有苍蝇,宁可把它说成是"大料"吞进自己肚子里,也要把顾客的钱骗到手。《卖布头》描写一个卖布的小贩,为了吹嘘自己布头的质量,使用了声嘶力竭的叫喊、天花乱坠的语言。他故弄玄虚,假意落价,最后竟把本钱赔光。请看:
    甲:(学吆喝)……来到我们这摊儿,一个样儿的货,一个样儿的价儿,一个样儿的行市,谁那也不买小布摊儿那碎布头儿零布块儿啊!来到我们这摊儿,众位有工夫听我们庹庹尺寸让让价吧,一庹五尺,二庹一丈,三庹一丈五,四庹两丈,两丈零一尺这个大尺量就算你打两丈啊。到了大布店,买了一尺一毛八,十尺一块八,二八一十六就得三块六哇。来到我们这摊儿,三块六不要,六毛去了它,你是三块大洋两不找哇,三块钱不要,不要不要紧,我是额外的生枝还得让它。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两块六;去一毛,让一毛你给两块四,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两块钱。那位可就说了,卖布头儿的你包上吧,你裹上吧,两块大洋算我要了,这阵儿要买还不卖它。怎么回子事,我赔本赚吆喝,小徒弟知道没打手工钱,他净织些个粗布蓝布大白布哇!他要学好喽,礼服呢、华丝葛这个老太太叫猫--花儿花儿花儿洋绉哇!这不两块钱;去两毛,让两毛,你给一块六;去一毛,让一毛你给一块四;再去两毛你给一块二;再去两毛干脆一块钱;这不一块钱,去五毛让五毛……"
    乙  剩多少? 
    甲  白拿去了!
    小商贩为了在竞争中求得生存,不惜使出了各种手段,最后竟然晕头转向连本钱也赔进去了。对"社会相"的讽刺是一幅生动的图画,其艺术效果是多方面的,既有对其卑劣一面的嘲讽,又有对其不幸遭遇的同情。不同于对敌人的彻底否定。这实际是传统相声对于人民内部缺点、错误的批评,目的不仅仅是指向这些人本身,而是揭示形成其错误的社会和历史原因。如对于吃吃喝喝、相互利用的朋友关系的讽刺(《白吃侯》),其实是一种严肃而善意的规劝,对于听戏成迷、喝酒成癖的奚落,也旨在引起人们疗救的注意。《酒迷》里的主人公被压在酒缸中,他妻子来看他,他还提出了如此的要求:"贤妻不必泪悲哀,个个封批别揭开,你若念我夫妻义,赶紧送点酒菜来。"
    总之,无论是对敌人的讽刺和对自己朋友的嘲笑,传统相声大多有锋芒犀利、目标准确、方法得当的长处。这在黑暗的社会里,自然是争取自由、表达理想的一种思想武器。正是在讽刺的笑声中,抒发了人们对令人窒息的社会生活的愤懑感情,好似封闭极严的铁管被戳破了一个小孔,鼓舞了人们生活的勇气,安慰了受伤害者的灵魂。所有这一切,在今天看来,仍有存在的价值和直接的教育意义,奠定了相声反映生活、干预生活的现实主义传统。尽管毫无瑕疵的作品不多,但它是传统相声得主干。
    (二)传统相声的认识价值
    优秀的传统相声具有认识价值,虽然它并不反映社会生活的全部。有些玉石混杂、精华与糟粕互见的作品,虽然随着生活的进化、时代的更迭,已成为一去不复返的过去,但是,作为一面历史的镜子,作为一个时代的纪录,仍有其存在的价值,它或直接或间接地反映了历史变化的轨迹,或曲折迂回地记录了那个时期社会生活的习俗,以及人们的道德观念、心理状态、伦理关系、思想信仰,因此,具有不容忽视的民俗价值。这些生动的"风俗画",往往是一般文人记载的风俗书所无法比拟的,有的甚至是绝无仅有的珍贵资料。
    比如单口相声《化蜡扦儿》描写一个大户人家老头死了,老太太无人养活,三个儿子采取"踢皮球"的手段,推来推去。明明是以老人为累赘,但又碍于"孝顺"的道德观念,制造种种借口,对来太太加以虐待。老太太无奈只好跑到女儿家去。聪明的女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方法。她把当初出嫁时陪嫁的锡制蜡扦化成锡饼,伪装成老头死时留下的遗产,围在老太太腰上。然后请来太太回儿子家去,于是三个儿子之间展开了一场争当"孝子"--其实是争夺遗产的丑剧。我们看老太太回大儿子家时的一段描写:
    ……到大儿子门口儿,正赶上大儿媳妇在那儿买鱼哪,一瞧婆婆来啦,没理。老太太掏钱的时候拿手指头这么一顶啊,嗬!掉地下两块现洋,当啷一见响儿,这拉车的把钱捡起来了:"嗬,老太太,您钱掉啦,给您。"
    "哎,好好,劳驾劳驾!唉,哪行都有好人,我没瞧见,换别人可就昧起来啦!得啦,谢谢你,哪……三十个子儿雇的,给两毛钱不用找啦!"
    两毛,那阵儿一毛钱换五十多子儿哪!
    儿媳妇一瞧,嗬,这老婆儿开通啊!打腰里一掏钱哗愣哗愣直掉现洋,三十子儿雇的车,两毛钱甭找啦!这……拉车的才要搀老太太,儿媳妇赶紧过来啦!
    "我搀我搀。奶奶您哪儿去啦?我正要接您去哪!我搀您哪!"
    搀!搀可是搀,这手抱着孩子,那只手往老太太腰那儿摸去。
    他们发现老太太腰里确实有硬邦邦的东西,就陡然改变的对老人的态度,每个人都以"孝子"的面目博取老太太的欢心,直到老人寿终正寝,还举办了极为隆重的丧礼。请看当丧事完毕、谜底揭晓时的生动情景:
    ……把那个布褡子抱出来呀往炕上一搁,妯娌仨拿刀子拿剪子嘁哧喳剪开了往炕上一倒倒,唏哩哗啦!这大爷一瞧,站在那儿直嘬牙花子:"哎呀,黄的没有,就是白的也能打点儿饥荒,我我我……我说这是银子吗?"
    那位三爷机灵:"大哥,没错儿没错儿,银子咬不动。"
    一听说银子咬不动,哥儿仨,妯娌仨一人拿一声搁嘴里咬,拿出来一瞧,四个牙印儿!
    "锡饼子!哎哟,妈呀,这可缺德啦!这是谁出的主意呀?这不是害人吗?妈呀,活不了啦!……"
    哭上没完啦!
    街坊们纳闷呀!街坊们说:"这家儿什么毛病啊!妈妈咽气没哭,入殓没哭,摔丧盆儿没哭,怎么办完了事哭起来没有完啦!过去劝劝。"
    过来一劝。
    "哟,要了命啦,您别劝,活不了啦,妈妈死了死了吧,这怎么活呀?"
    "不是老喜丧吗?"
    "老喜丧,这帐没法儿还哪!"
    这里讽刺的虚伪的"孝道"是封建社会的产物,到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更有恶性发展。一方面资本主义因素的滋长,使人与人之间变成了金钱关系;另方面,封建的因素还继续存在,"孝道"还没有被社会道德观念推翻,它被金钱捉弄着,成为滑稽可笑又充满悲剧成份的东西。这是一个社会问题,是那个社会伦理观念和亲属关系的生动概括。直到今天在生活里仍然可以看到它的阴影。
    半封建半殖民地是一个畸形变态的怪物,它铸造了一代人物的性格,这既是鲁迅先生所愤怒指出的"国民性",这种性格既有封建社会的继承性--把种种以小农经济为土壤的农民意识恶性发展,又与殖民地社会的奴隶性杂糅在一起,成为中国社会的赘疣。传统相声生活在市民阶层的土壤,生动地记录了小市民形象的种种表现。如《梦中婚》描写一个幻想发财的小市民,如何在梦中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乃至梦醒以后却原来仍睡在破庙里。曲折地反映了小市民向上爬的思想,也与那个"朱门酒肉臭"贫富悬殊的社会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卖五器》从另一个角度反映了小市民梦想发财的迷梦,一个自称有"铜、铁、瓷、锡、木"五样珍宝的主人公,在吹嘘了珍宝的高妙之处之后,却原来只是"两根茶壶梁"、"半拉马掌"、"半拉羹匙"、"一张锡纸"和"半拉锅盖"。贫苦的生活并未激起小市民与社会斗争的勇气,而只是企求偶然的机遇、意外的收获,这当然是不足取的。但约略也可以窥出黑暗社会人民生活的一斑。类似的作品如《醋点灯》、《老老年》、《开粥厂》等,或是借追忆过去来表现对现实的不满,或是借精神会餐来刺激生活的欲望。《醋点灯》描写一个走投无路、求死不敢、求生不能的小市民幻想发财昏了头的状态,在夜里把一只黄狗误当作一件皮袄,把狗的白鼻梁误当作一罗洋钱,以至最后把醋误当作油去点灯……。主人公虽然在自嘲,却给人以凄凉辛酸的感觉,正是那个社会一不给人以温饱,二不能使人生存,其灭亡的命运是注定的。
    过去有一种流行的错误看法,它们把精华和糟粕当做泾渭分明、刀切豆腐式的两部分,似乎其间是互不关涉的。其实这怎么可能哪?统治阶级的思想往往是统治思想。流传在市民阶层的相声必然有其两重性,一方面有与统治阶级的矛盾,另一方面又自觉不自觉地打上形形色色的统治阶级思想的印记。因此,糟粕与精华往往是杂糅在一起的。只不过有些作品主导倾向是精华,有些作品主导倾向是糟粕。完全没有糟粕或一无可取之处的传统相声恐怕是不存在的,否则它就没有流传保存下来的生命力。因此,认识价值也不能与思想价值截然分开。认识作用本身也存在一定的教育意义。我们所以分做两部分分析,恰恰是为了慎重地对待遗产。不因为存在某些糟粕而予以轻率地否定。比如,在某些仿佛纯属"闹剧"、只为"开玩笑"的作品里,我们也能窥测出当时社会生活的一点蛛丝马迹。《闹公堂》描写一个相声演员被某督军看重,极为轻巧地当上了县长,于是他雇用了一班艺人为其当差,而所审之案也是艺人间的纠纷,在这满堂戏剧、歌声四起的公堂里,我们感到旧社会的所谓官场,也不过是一帮群丑聚会,既然说相声的可以当县长,那么官场的黑幕便不言而喻了。又如《大审诓供》描写一个官吏通过相声演员为他家办堂会,当各色演员聚齐时,原来是老爷审案。其中通过种种语言误会的手段,骗哄这些演员认罪,实际上是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他们头上。表面荒唐无稽的喜剧里,隐喻着那个社会草菅人命、随意加罪于民的实质。曲折地反映了官吏受贿,拉差补缺,搪塞社会舆论的官场内幕。实际是腐败政治的曲折模拟。
    社会生活是极其广泛的。相声在小市民的圈子里只能以他们的触角所及,反映他们眼中的生活图景。因此,不加辨析和过滤,就往往被表面现象掩盖住内容实质。尤其相声是喜剧艺术,其反映生活多经过夸张、虚化、甚至是荒唐的手法。有些作品稍不经心,便误认为纯娱乐作品,而低估其认识价值。如《卖挂票》、《三棒鼓》、《捉放曹》、《空城计》、《黄鹤楼》等学唱戏曲或以戏曲演员生活为题材的作品,除极为明显地讽刺了那种自我吹嘘、不懂装懂的小市民思想,也常常通过其中关于环境、景物以及舞台气氛的描画,展示出那个时代的生活时尚、社会风情。《关公战秦琼》的"垫话"里,有一段介绍旧社会戏园子的情况:门口儿叫座儿的口头广告,戏院里此起彼落的叫卖声,乌烟瘴气的环境,往来穿梭的手巾把儿,非常生动地记录了昔日的梨园景象。且看其中的一段:
    (学各种声音)"瞧座儿,里边儿请。""当天的戏单儿。""薄荷凉糖烟卷瓜子儿,水果糖饽饽点心。""头儿前边坐嗨!"(学女人喊声)"呦!二婶儿,我在这儿哪!"
    寥寥数语即准确而鲜明地勾勒了当场情况。而上述那些杂学戏曲的作品,更把梆子、京戏、评戏兴衰更迭的历史作了具体翔实的记录。反映了一个剧种初兴时期,人们对它的特殊兴趣。有些《戏迷传》的内容,则是该时期某剧种风靡一时,在群众中的反映。阐述了戏曲发展和市民生活的关系。传统相声里带"论"字儿的一些作品,往往把对社会生活的描摹和生活常识的介绍结合在一起。如《规矩论》从行动坐卧的一些规矩和违反这些规矩所产生的笑料里,介绍了过去和当时的风俗、礼仪、习惯等,同样行礼和寒暄的方式,过去和现在、男人和女人,有闲阶层和引车卖浆者流之间迥然不同。《哭论》在介绍不同情景、不同人物的"哭"里,不仅形象细腻地描绘了封建社会的遗风,而且,和当时的伦理道德观念及经济基础结合起来。丈夫对亡妻的痛悼中仍留有夫权思想的痕迹,妻子对丈夫的哀号中反映着经济不独立的妇女对男子的依赖,丈夫却是妻子心目中唯一的"天","天塌了"则一切都不可想象。这个作品还揭露了那个社会靠帮办丧事而混吃混喝的寄生阶层。《小买卖论》学各种市井生活小贩吆喝商品的声音。这是大城市商业背后,中国社会经济的细胞,一千年来中国的封建自然经济,就是靠这些商贩沟通城乡之间的联系。他们的叫卖声是世俗生活的音乐,也是一种特殊的广告方式。传统相声注目着这些世态。我们不仅可以从不同声腔、不同商品的吆喝声中,体察当时人民的生活,而且,那些吆喝本身也是当时历史的生动注脚。不少著名相声演员是以"学"著称的。有的演员学初春时节各种小贩的吆喝,能把经过一冬的生意萧条,小贩们对生活的热切希望传达出来;在"卖杏"的悠扬声调中,体现出一种身心舒畅的感情,在卖各种"吃食"的起伏行腔里,似乎还带有乍暖还寒的意味。有的在学卖夏季不同瓜果的市声中,生动体现出这些声腔和叫卖者的心理关系,在"西瓜调"中透着爽洁,在"酸梅汤调"里沁着清凉。进入深秋以后,小贩们的生意开始冷落起来,他们走街串巷,在叫声中往往表现出一种瑟缩和无奈之感。在"卖柿子"的极长拖腔里,人们似乎感到就要来临的冬天对穷苦人民生活的威胁。而进入深冬以后,在那一两句此起彼落、若断若续的"烤白薯"和"老乌菱"的呜咽声中,人们仿佛听到了呼啸的北风,以及整个世界将要凝固了的气氛……。
    总之,传统相声地认识价值是极其广泛的,特别是经历了巨大的社会变革以后,人们忙于开创历史,还来不及对于那已往消逝的社会生活尽快地记录下来。因此,传统相声就具有极为重要的民俗学价值。
    (三)传统相声的美学价值
    传统相声作为讽刺喜剧艺术,积累了极为丰富的艺术经验。这里只就寓庄于谐、以正衬反、虚中见实等艺术辩证法命题,略作分析。
    优秀的传统相声作品往往表达一种严肃而深刻的思想感情,却采取极为轻松诙谐的喜剧形式,这其中的艺术奥秘是很值得研究的。如《改行》是讽刺封建皇帝"国丧"所带给人民的灾难,但是作者并没有悲剧控诉的方式,而是把感情蓄得很深,把锋芒磨得很锐,采取了迂回曲折的方法,把严肃的感情和轻松的形式结合起来。这种寓庄于谐的抒情方式,是中国讽刺艺术的传统。这是由于:一方面,黑暗的阶级压迫,不给人民以言论自由,直言其事的揭露必然给讽刺者带来不幸的灾难;另方面,直言不讳的方式也不足以表达人们对统治者的愤懑和鄙视。因此,传统相声就把这内容和形式相反相成地统一起来,这既是一种严肃的抒情方式,也是一种高明的表现方法。它表明讽刺者对丑恶的现实不屑一顾,不是站在同一水平上与被讽刺者论证辩驳,而是在先进理想的指引下,站在生活的高处俯视丑类,表明被讽刺者的低下和不可救药。《关公战秦琼》没有直接描绘韩父的虚妄无知,而主要是通过关公和秦琼的荒唐境遇,表明这伙无知之辈怎样欺侮艺人、扼杀艺术。这是一种不着鞭痕的挞伐,既击中要害,又使被讽刺者无话可说。这种高明的艺术手段,往往获取颇为深刻的艺术效果。传统相声里诸如对皇帝、县官的种种讽刺,往往在喜剧里包含着极为深刻的悲剧因素。《改行》中著名的京剧老旦,因"国丧"而改行卖菜,他不会吆喝,只好以京剧的唱腔报出各种菜名,不会挑担还走着舞台的台步,以至当他遇到唯一的买主--一个老太太买黄瓜,而又误会他的黄瓜苦时,这一切都是可笑的。同时也是可悲的。寓庄于谐正是把喜剧的形式和悲剧的内容相反相成地统一了起来。
    显然,这种统一不仅是感情极度、爱憎强烈,所采取的变形抒情方式,也蕴藉着笑的艺术魅力。喜剧的情节常常是人物的行动和客观环境相矛盾着的。如《日遭三险》里知县所要寻找的三种人,是为了他极其自私的目的,而客观实际是这三种人对他进行了无情的惩罚。最后落了自食其果、自害其身的结局。而所有者一系列喜剧性的情节往往衬以人物严肃的态度。设若县官不是一本正经地勒令差役为他寻找这三种人,并且满有信心地派遣他们为自己服务,他就不会遭到这种恶作剧式的打击。《关公战秦琼》的喜剧效果,也是由于一方面是不伦不类汉唐两将的荒唐际遇,另一方面是严肃认真、一招一式地交战。设若汉唐两将不是采取如此严肃,而是嬉皮笑脸的态度,必然迸发不出那么强烈的喜剧效果。《戏迷传》中的种种角色所以令人捧腹,也是因为他们一本正经地把戏台上发生的一切滥用到生活里来。《连升三级》所以荒唐也是由于统治者如获至宝、极其虔诚地对待一个不学无术的混蛋。如此等等。可以说传统相声里每一可笑的人物和情节无不运用了庄与谐的辩证法。
    以正衬反是寓庄于谐的具体体现,它抓住了被讽刺者的特点,即每一个丑角都不是自以为丑的,而总是自信自己是正面、美好的化身。传统相声把握住反面人物的性格逻辑,把握住丑物把丑恶当作美好、或以美好掩盖其丑恶的两面派特点,以其强烈对比的方法,一针见血地揭示了丑物的本质。《属牛》里的知府,作者未着一句贪婪、无耻等批判之语,紧紧抓住知府对知县的赞许,然后从侧面暗示他夫人属牛。巧妙地展示了知府的卑鄙。《文章会》中的"我",先是夸耀自己的"锦绣"才华,俨然是当代了不起的文人,最后才把他那篇文章的拙劣对比映衬出来。《子期听琴》中描写抚琴者如何焚香净面,似乎是音乐高手,最后才从被感动者--那位大嫂回忆丈夫,而丈夫原先是弹棉花的结底中,显示出抚琴者自吹自擂的丑态。《牙粉袋》讽刺日本侵华战争时期民不聊生,却从夸耀当时物价"落价"入手,面粉也变成两块钱一袋,最后才指出面粉袋像"牙粉袋"一样的大小。以正衬反抓住了被讽刺对象善于伪装的特点,通过渲染假象最后与真相形成鲜明对比,极其深刻地揭示了丑物的本质,这是传统相声的重要艺术手法。
    虚中见实既是概括生活又是表现生活的手段。所谓"虚"既是对被讽刺对象的言论、行动,极尽夸张之能事,以至达到了将近荒诞的地步。传统相声里一些成功的喜剧形象多半是大幅度夸张的。诸如《假行家》里不懂装懂的主人公,根本不熟悉中药业务,却帮助一个"满不懂"开起了药铺。开张营业的第一天,连续来了几个顾客,于是闹出了许多极其荒唐的笑话:把大白公鸡当作"白芨",把白银珠子当作"银朱",把药店掌柜一家和自己当作"附子"(误为"父子")"砂仁"(当作"仨人")出卖,以至最后门口缝鞋的陈皮匠迭迭叫苦、闻声而逃。因为他怕"假行家"也会把它当作"陈皮"(姓陈的皮匠)卖出去。这里的夸张即抓住了"假行家"假充行家、不懂装懂的特点,抛弃了与此无关的其他性格特征,强调到了近于荒诞的程度,以造成强烈的艺术效果。这种荒诞不是造谣诬陷,而是有着实在的生活根据。虚中见实,一方面,由实生虚,传统相声里所讽刺的多是生活里司空见惯的恶习,多是极为普遍的人物类型,因此,再夸张和荒诞也以性格真实为基础。另一方面,又以虚带实,传统相声优秀之作,并不拘束于表面生活现象,并不止步于一般个别可笑的事实,而是通过开掘深挖、典型概括,把个别引向一般,从表面引向深入,通过"虚化"无所不包、无所不指,囊括生活大量的现象,揭示生活的本质。这样就把讽刺和谴责在艺术形象上区别开来。《山东斗法》描写一个杀猪的与异国道士斗法。他不会法术,根本不懂"哑谜"。当道士伸出一个手指、三个手指时,他伸出了两个手指、五个手指。虽然他不懂"一佛顶礼、二圣护身、三皇治世、五帝为君"是怎么回事,但知道以多胜少,一定要压住对方。从三到五的跳跃,更显示了他的才智,因为"他伸仨我伸四个,他再来五个,我完啦,我没有六指儿,干脆我先来五个。"杀猪贩这一行动是荒诞的,但是有他的性格逻辑。因此,虚中见实是指人物的行动可以"虚",但是性格一定要"实";情节可以"虚",但主题思想一定要"实"。优秀的传统相声佳作,诸如"关公战秦琼式"的荒诞,《卖五器》、《闹公堂》、《大保镖》、《卖挂票》、《树没叶》等艺术手法,都是虚虚实实,由实生虚、虚实结合的。
    相声是喜剧艺术,区别夸张和夸大的界限,不在于手法虚,而在于感情实,不在于情节虚,而在于人物实。只要作者的感情是真实的,反映了人民群众的典型感受,情节再荒诞人们也能够接受;只要人物的性格典型,有他的行动逻辑,再离奇的行动人们也能信以为真。因此,"虚"不是传统相声的短处,而是它的美学特点。越荒诞往往就越有哲理性和概括性。
    三、传统相声的糟粕
    诚然,民主性的精华是传统相声的主要部分,但封建性的糟粕也是大量存在的。对其流毒和影响不可低估,切忌囫囵吞枣,全盘接受,而应认真严肃地加以清理。
    传统相声遗产的封建性糟粕表现在许多方面,但因为绝大多数段子是表现所谓"小人物"的,所以直接为反动统治阶级涂脂抹粉、歌功颂德的并不很多,而集中表现为丑化劳动人民和宣传小市民的低级趣味。
    如前所说,传统相声带"怯"字的段子,如《豆腐房》以及由此发展而来的《怯拉车》、《怯剃头》、《怯洗澡》、《怯吃饭》等,对劳动人民都是极尽嘲弄之能事。其实,这类"怯"字的段子并非相声艺术所独有。据《北京传统曲艺总录》载,仅"牌子曲"就有《怯大奶奶登高》、《怯太太进京》、《怯打朝》、《怯吃》、《怯言志》、《怯探亲》、《怯货开磅》、《怯货听戏》、《怯瞎子算命》等,其中《怯货开磅》、《怯货听戏》条目下均注明"戏曲嘲笑乡人,充分表现旧社会剥削阶级轻视劳动人民的思想。"
    尽管其他曲艺形式不乏这类方面的内容,但因传统相声以讽刺为主要功能,一旦矛头方向指错了地方,危害也特别严重。在这类段子里,创造历史的劳动人民的形象既低能又愚笨,甚至夸张到近乎白痴的地步。《猪吃豆腐》说的是"怯"口的"我"和两个老乡,李老万、张老德开的豆腐房,做得了豆腐,挑着下街卖,张老德挑了二百块豆腐出去,一会儿"都洒了"。他怕张老德"二百块豆腐都卖喽,把钱入腰包",又挑了二百块豆腐出去"私访",自己掉沟里且不说,还一文钱卖给人家八块豆腐,被人认定为"气迷心",都跑出来买豆腐。这时候来了个老母猪"吃开豆腐了"。这个"怯口"的"我"竟然跟老母猪套交情。这段相声的"底"是这样的:
    乙:这不废话吗,它懂得什么呀!
    甲:懂什么,人有人言,兽有兽语,这个老母猪这么一听,它知道自己不对了,把那个黑嘴巴子臊得通红,俩耳朵一耷拉,小尾巴一扒拉!他搭搭讪讪的……
    乙:走了。
    甲:又吃这头来了。
    乙:你让它吃它还不吃。
    甲:我一看它不讲理,不能怪我野蛮了,我拿脚这么一踹它,"咔嚓!"
    乙:踹着了。
    甲:它往旁边一躲,我把豆腐桶踹洒了,我可真急了,掳扁担打猪,照它腰上就给了一扁担,"咔嚓"!
    乙:把猪打趴下了。
    甲:它躲开了。我扁担折了。
    这个段子略有曲折地反映劳动人民痛苦之意,但就劳动人民的形象来说,集愚笨无知、呆头呆脑于一身,简直不堪入目。劳动人民对自身某些缺点的"自嘲",乃是奋发向前的灵魂洗涤剂,是永远需要的。因此,以讽刺所谓国民劣根性的《阿Q正传》,成为传诵不衰的杰作。相反的,肆意丑化劳动人民的某些弱点,极尽嘲弄之能事,为之抹黑,则是反动统治阶级思想的表现。由此可见,劳动人民身上的缺点和弱点并非不可以表现,关键在于态度。
    小市民的低级趣味,在传统相声遗产里也有淋漓尽致的表现。
    庸俗是低级趣味的主要表现。如传统相声《大娶亲》围绕着"乙"的父亲娶亲,从头到尾都是庸俗透顶的插科打诨诨。这段相声的"底"竟然是"衣裳一脱","吓我一跳"来进行刺激,趣味已十分卑俗,至于那句"没穿裤子",就更不堪言状了。
    贫嘴也是低级趣味的主要表现。《夸住宅》里的"乙"说自己是"北京人",围绕"乙"是什么人,接下去有这么一段:
    乙:喝,这位知道的还真不少。您说的那是大清进关,随龙伴驾过来的旗人,我不在旗。
    甲:呕,您在畦埂儿上。
    乙:对,你在地边儿上。
    甲:呕,您是大萝卜的儿子。
    乙:哎,你是苤蓝的孙子。我在萝卜畦呀?我不是旗人。
    甲:是啊,骑人咬大腿。
    乙:骑活人哪?
    如果偶然有这么点节外生枝的"插科打诨",尚不失为调料式的"外插花",忌讳的是无边无际、胡诌八扯,无幽默之感,倒有油滑之意。不是水到渠成的引人发笑,而是使人徒增反感的卖弄。
    谩骂也是低级趣味的表现,你来我往,互相詈骂,以擅长骂街为能,以能占便宜为荣,在一些传统相声段子里并不罕见,它反映的庸俗的心理状态是特别值得注意的。
    此外,黄色下流成分也是一种低级趣味。传统曲艺里几乎成为通病,从内容到表演出现淫秽猥亵的成份,尤以相声和山东快书最为严重。
    旧社会里某些相声艺人常以打人、生理缺陷、伦理关系抓哏取笑,换取廉价的笑声,也属于封建性的糟粕。
    像《三瘸婿》、《抡弦子》、《抡菜刀》、《三近视》等都是以生理缺陷抓哏取笑的传统段子。《抡菜刀》专门以结巴颏子制造"包袱",说这个结巴颏子吃老豆腐,买老豆腐的问他:"要辣的吗?"他点点头,人家给他盛了一勺儿,结巴颏子说话了,下面是这么一段:
    甲:"少……"
    乙:少?
    甲:人家多给来了两勺儿。"少……"又来了四勺儿。"少……"
    乙:还少?
    甲:卖老豆腐的心里说:"这位可太爱吃辣的了!"又给来了四勺儿。"少……"
    乙:啊?还少啊?
    甲:他一赌气给倒了半罐儿。"少来点儿!"
    乙:啊?
    以生理缺陷抓哏取笑,在加上夸张丑化的模拟,丝毫不能引起美感,只能给人以不舒服的感觉。
    以伦理关系抓哏取笑,在一些传统相声里相当普遍,特别是以父母、夫妻、姐妹做笑料,尤其不能容忍。传统相声《六口人》说到第六口,什么大黄狗、狗食盆子之类全上来了,"乙"的一连串的提问,以非幽默,而近庸俗;"甲"的"岔说"本意在于引人发笑,但因趣味和格调每况愈下,越来越低级,观众不会报之以笑,而只能斥之以"缺德"!
    传统相声遗产存在封建性的糟粕,不是偶然的,尤其深刻的社会历史和艺术本身的原因。
    首先,反动统治阶级的影响。相声艺术虽然长期流传在民间,但因其有强大的艺术生命力而为反动统治阶级所注意。反动统治阶级对相声艺术采取打击和利用双管齐下的方针,对其富有人民性的精华总是千方百计加以扼杀,对其低级庸俗的东西总是予以放纵,把反动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强行注入传统相声之中,使之为其所用。传统相声遗产封建性的糟粕,就其本质来说,无疑是反动统治阶级的污泥浊水。
    其次,小市民的趣味。作为一个阶层,市民的成分极为复杂,既有没落的剥削者,又有被剥削者。其思想意识也如此。尽管被剥削者占多数,不乏对黑暗势力的反抗意识,但又与反动统治阶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思想、作风、情趣、爱好,沾染了许多不健康的成分。传统相声以城市为主要活动场所,不少相声反映的是市民生活,市民阶层又是主要的观众对象,于是小市民的趣味也就十分突出,构成传统相声糟粕的主要成份。
    再次,艺人社会地位低下。旧社会有这么两句话:有福之人人侍奉,无福之人侍奉人。相声艺术在旧社会被当作"下里巴人",成为供人取笑的玩艺儿。相声艺人挣扎在饥饿线上,为求温饱,常常以为自己是"无福之人侍奉人",挖空心思逗笑。像打骂、以生理缺陷或伦理关系抓哏取笑,无非是以自己的痛苦换去别人的欢乐,实出于万不得已,也是旧社会黑暗压迫所造成的。这种现象并非相声艺术独有,其他的文艺形式也都存在。
    传统相声遗产是及其复杂的。精华与糟粕并存,瑕瑜互见,是相当普遍的现象。因此,评论传统相声遗产,切忌形而上学的简单化、绝对化,而应坚持一分为二的辩证法。具体到相声段子,尤应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有些传统相声段子总体上是好的或比较好的,却也馋有一些不健康的成分。传统相声《大审案》通过虚拟的"找堂会"的情节,从诱供到屈打成招,最后竟把艺人当作"绑票儿"的枪毙,深刻地揭露了旧社会的黑暗,人民性是很强的。尽管如此,也海掺有一些糟粕。请看其中的一段:
    乙:……说了半天话了,没领教您贵姓?
    甲:好说,我姓姑。
    乙:姑?
    甲:呵,就是"女"字边儿一"古"字儿,姑娘的那个"姑"。您贵姓?
    乙:我姓X。
    甲:噢,X爷!
    乙:好说,姑爷!
    甲:呵,咱们可不是外人。
    乙:哼……外人我叫你姑爷。
    甲:我跟你说X爷。
    乙:这么说吧,姑爷。
    甲:呵!
    乙:你就别答应啦。这……姑爷?我还爱叫他!
    尽管这段相声的深刻揭露和鲜明讽刺构成大小的"包袱",足以引起串珠似的笑声,但仍不知足地使用这类"找便宜"的手段,博取笑声,说明这个问题的复杂性。对于这样的相声段子,不应囫囵吞枣,而应严肃地对待,认真剔除封建性的糟粕,使民主性的精华放出更大的光辉。
    有些传统相声段子总体上是不好的,然而在内容或技巧上仍有一些可取之处。传统相声《梦中婚》主导倾向虽有可取之处,但充斥小市民的趣味,格调很不健康,是大家公认的。然而,就其情节和语言夸张的技巧来说,仍有某些可取之处。对此,也不应该轻易地一笔抹杀,而应认真地"取其精华",即使精华并不很多,也应使之为发展相声艺术服务。
    总之,对传统相声艺术遗产应该积极发掘,认真整理、研究,这里只是就一般问题作一些简单介绍,深入地研究还需下更大的功夫。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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