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随身带的干粮,沿途他几乎不吃其他东西,“馋极了”的时候才会在路边买碗豆腐脑儿喝。而一旦回到家,他便会一整天一整天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抄写歌谣,为了提神,他一晚上能抽两包烟。 这些年里,大女儿赵倩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一个爹”,同学对她说,“你爹不教你功课,我们教你”。而妻子王小菊则经常要一手哄着小女儿赵厚迪,一手干农活儿。有一次,气急了的她想把丈夫的手稿“都撕了”,结果赵中田“疯了一样地抢走书稿”。 “他就把我推倒在地上,还踢了我两脚。”王小菊回忆,这是婚后丈夫唯一一次打自己。 她说,赵中田其实是个好人,吃饭的时候会把“鸡蛋和豆芽菜留给女儿”,“自己连咸菜都不舍得吃”。 “就是中邪了。”这个40多岁的女人用手捂住了脸,不让眼泪往下淌。 “他是要做一件大事,他一辈子就只做这一件事。”在赵中田的老同学布茂岭看来,赵中田这样做是因为骨子里是个“有家国情怀的文人”。 在赵中田的房间里,墙皮已经脱落得所剩无几,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却贴着一张宣纸,上书三个大字:“琴鹤堂”。据典,宋朝名臣赵抃曾孤身一人入川为官,仅一琴一鹤相随。其时为政清廉,并用鹤头上的红色勉励自己赤心为国。 赵中田告诉记者,自己就是赵抃后人中的一脉,“有族谱为证”。他还为自己制了一枚“琴鹤堂”的刻章,他坦言,抢救运河民谣不失为“继承前人遗风之举”。 “时代就像列车,你可以把传统文化放在最后一节车厢上,但不能把它彻底地甩走。”赵中田很认真地对记者说,“这些想法我从没跟别人说过,别人会觉得我是个疯子。” 很少有人知道,从决定开始这段“苦旅”时起,这个自诩为“穷文人”的山东农民就在自己的书柜上用黑色水彩笔写下了“人生当为一事谋”这7个字。从家里买了14英寸的黑白电视开始,他每天收看《新闻联播》,只要看到与“文化遗产保护”相关的新闻,都会记录在自己的笔记本里。 他曾先后向省市县三级的60多个部门累计发出过400多封求助信,请求将搜集到的民谣用书籍的形式保存下来。他甚至还向市领导寄去过一封“血书”,落款的时候是“咬破手指按下的”。 然而,求助信大多泥牛入海,仅有的回应也显得尴尬。 一位市文化局的领导将赵中田叫进办公室,给他两条路选,一条是“献给政府”,一条是“卖给政府”。另一次,赵中田打听到一位县领导“爱写诗”,“是个文人”,便趁着政协会议召开的时候闯进了他的房间,结果领导倒也热情,却将话题岔开,给赵中田讲起“蚩尤的故事”。 而真正的噩梦出现在2005年。这一年,母亲陆涛芹病重卧床不起。在那之前,这位在大槐树下给儿子唱民谣的老人只要想起一首新的歌谣,便会拄着双拐下床,坚持走到赵中田屋里唱给儿子听,20多米的路程却往往要休息四五次。 就在这年的清明节,赵中田带着30元去镇卫生院给母亲抓药。在路上,他碰见了几位能哼唱过往民谣的老人,为感谢他们,赵中田用这30元请了老人们吃饭。但就在三天后,母亲便去世了。 去世前,母亲还在问儿子,“书什么时候出?” 赵中田不想辜负母亲的希望,但他也已经50岁了。冬天的时候,他开始要穿棉裤、棉鞋,戴上棉帽,而这些都是他从前不需要的行头。那些还记得民谣的老人也越来越少了。赵中田说,几年间,曾经寻访过的老人们已经死了十之八九。 运河沿岸的村庄也变了许多。古老的歌谣没了,刚上小学的孩子就会哼唱流行歌曲,古老的游戏没了,年轻人更喜欢推牌九甚至赌博。一些沿岸的关帝庙因为土地开发而被连根拔起,而那些他曾记录下的夯歌,也随着“机夯”的重现而彻底消失了。 民谣带给他的,似乎只剩下了些许的名声。一些人请他修家谱,当地的报纸请他撰写与民俗相关的文章,为了养家糊口,他大多没有拒绝。但他不再长期外出,出门寻访时,也开始习惯于在运河沿岸的槐树下睡个懒觉,偶尔,还会学着夯工的样子,哼上几句再没有人能听懂的夯歌。 但每逢清明,他都会到母亲的坟前,将所有整理好的民谣手抄本一本一本铺开,在母亲的坟前围成一个花圈。 他曾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终点。他甚至还托人写了一副对联挂在“琴鹤堂”三字下面:欲献璞璧慰双亲,报国报恩两无门。 然而,命运却在此时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一些媒体开始报道赵中田收集运河民谣的故事。而各方的态度也随之改变,有地方官员称,赵中田抢救了运河沿岸“濒危的民间文学”,也有专家评估,赵的这些田野调查资料堪称“当代国风、现代乐府”。 而就在去年。中国红十字基金会为其提供了5万元的资助资金。利用这笔资金,他搞到了书号,并出版了3000册的《运河民谣》,还余下了4000多元,最终他放弃了购买录音笔和数码相机的打算,又买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 拿到书的时候,他专程到母亲坟前烧了两本新书,他一边磕头一边说:“儿子又要上路了。”(林衍 文/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