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山东农民花了将近30年的时间,在运河两岸收集老人们口口相传的民谣。但他渐渐发现,这些民谣纵然可以留在他珍藏的稿纸上,却再也无法留在这个时代的记忆中—— 从赵中田家的院子出发,往西走上二里地,就能看见流经山东聊城的京杭大运河。 一辆满是泥渍的摩托车停在这个院子里。后座上插着一面红绸旗,旗上印着“抢救文化遗产,支持运河申遗”的黄色魏体字。每天天还没亮,50岁的赵中田就会灌满一大可乐瓶的白开水,再带上几个蒸好的馒头,骑上摩托往运河边驶去。 这样的旅程已经走了近30年。从1985年开始,为寻找、收集运河沿岸流传的古老民谣,赵中田走访了河北、山东、江苏三省1000多个自然村。 沿途,只要看到80多岁的老人,他便会停下车,满脸堆笑地凑过去,缠着老人“唱几句儿”。一个村子的老人聊遍了,再去下一个村子。如今,他已经收集了300多万字的运河民谣。 “刚走了运河的一半不到呢。”这个山东汉子蹲在房前的台阶上,摇头说道。尽管,在这30多年里,他已经将3辆自行车骑到“当废铁卖了”,还把一辆能骑6万公里左右的摩托车骑了“整整12万公里”,但他决心继续“抢救这些宝贵的文化遗产,一直到死”。 长年以来,他把这些已经满是霉味的稿纸裹上两层塑料膜,分别藏在米缸里、炉灶旁的柴垛里和自己的床底下。 “命根子,生怕丢了。”赵中田盯着发黄的书稿喃喃道,但很快又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谁愿意来我家偷呢?” 赵中田从不进城打工,家里的收入全靠4亩地的收成,一年4000多元,而花在摩托车上的油钱就要3000多元。在这个有1000多户村民的村落里,赵家是唯一没盖上砖瓦房的。邻居家10年前就用上了防盗门,赵家的院门则是20多根树枝搭成的栅栏。土坯房住了30多年,已经漏了天光,每逢大雨,一家人往往要端着板凳坐在门口,“怕房子塌了”。小偷进来过,却没偷到什么东西。 “地里有活儿,人也不孬。”在山东省聊城市阳谷县的赵店村村口,提起赵中田,一位老人淡淡地说,“就是整天这里跑,那里跑,苞米长多高了他也不管。” 赵的妻子王小菊也说,如今村子里的老人大多“这么看他”,“和从前可不一样了”。 王小菊嘴里的“从前”,得回到30多年前了。那时候,不到20岁的赵中田是村里少见的高中生,因为“作文写得好”被邻居们当做“秀才”夸。但在1980年的高考中,这个爱看“伤痕文学”的年轻人却落榜了。不过这并没有妨碍赵中田频频在各类文学刊物上发表短篇小说作品,很快,他加入了当地的作家协会。 但赵中田始终对运河民谣怀有特殊的感情。从6岁开始,他的母亲陆涛芹就常常在门口的大槐树下给儿子唱歌谣,在赵中田的记忆里,母亲似乎“有唱不完的运河歌谣”。而对民谣产生浓厚兴趣的他,也开始有意识地将这些元素融入他的小说创作中。 1985年,赵中田将自己的第一部中篇小说《夯歌》送给当时的山东作协副主席左建明过目。结果左建明向赵中田提出建议,相比于小说本身,文中收集的运河两岸夯地工人们淳朴、欢快的“夯歌号子”更加珍贵,其代表的正是源远流长的运河民俗文化。 也是从那时候起,赵中田认定“收集运河民谣”是一项“更有意义的事业”。甚至到今天,他仍然觉得没考上那所师范学院才是幸运的,因为这社会“并不缺少一个老师”。 每一次寻访大概都要持续三四天。为省钱,他常常寄宿在沿途的马车店里,如果能碰到牛棚“就最好了”,因为饲养员的炕“火烧得最旺”。 也有找不到住处的时候,他就窝在老乡的门口,“凑合上一觉”,他曾被误认为贼,还被人当成“疯子”放狗追过。黄河汛期的时候,河面结了冰,困在对岸回不了家的赵中田就沿路“乞讨”,“和乞丐没什么两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