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的误会”何时了?——《论语新识•为政篇》第十六章 作者:刘强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八月廿七壬子 耶稣2016年9月27日 《论语新识》,刘强著,岳麓书社2016年9月版。 2.16子曰:“攻乎异端①,斯害也已②。” 【新注】 ① 攻乎异端:攻,专攻、致力义。异端,事物必有两端,彼此互为异端。异端,另一端也。 ② 斯害也已:斯,就。也已,语气词。 【新译】 孔子说:“专在偏激反向的一端用力,(而不能行中道),就会有害了!” 【新识】 此章歧义纷出,误解甚多。本来是论中庸之道,主张“和而不同”,“执两用中”,却被曲解为“党同伐异”。 事实上,“攻”有二义:一为攻伐、批判;一为专治、致力。“异端”亦有三解:一曰异己者;二曰殊途而不能同归者;如何晏《集解》云:“攻,治也。善道有统,故殊途而同归。异端,不同归者也。”三曰“他技”或“小道”。如《公羊传》注:“他技、奇巧,异端也。”《论语后录》:“异端即他技,谓小道也。”“也已”在《论语》中多次出现,皆无实义,而作语气词,相当于“了”。《中庸》云:“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故“攻乎异端”,即偏执一端,不能执两用中,所以有害。 孔子宅心仁厚,与人为善,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尝说:“攻其恶,无攻人之恶。”“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又,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是孔子主张为己之学,人不知而不愠,并不主张卫道般地攻击所谓异端邪说,甚至认为党同伐异常常是祸乱之源:“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从这个意义上说,后世自孟子以后诸大儒,辟杨墨也好,辟佛老也罢,皆守经有余,达权不足。孔子大而化之,时中能权,无可无不可,故其可谓至圣矣。今人将此句解为“攻击那些错误的思想和言论,它的危害就消失了”(杨伯峻《论语译注》),直将孔子当作一文化专制主义者,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今按:对异端的攻击,孟子已肇其端。孟子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后儒循此路径,力倡辟杨墨、排佛老。朱熹《集注》引程子曰:“佛氏之言,比之杨墨,尤为近理,所以其害为尤甚。学者当如淫声美色以远之,不尔,则骎骎然入于其中矣。”又引范氏曰:“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如杨墨是也。其率天下至于无父无君,专治而欲精之,为害甚矣!”朱熹本人也说:“凡言异端不必攻者,皆是为异端游说反间。”(《朱子语类》卷二十四)这些观点,虽亦道心拳拳,然皆不免胶柱鼓瑟,不如孔子之厚德载物,大音希声。 法国启蒙主义思想家伏尔泰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表达观点的权利。”这与孔子的“君子和而不同”、“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可谓不谋而合。而伏尔泰其人,又确曾受到孔子之影响,他说:“我读孔子的许多书籍并作笔记,我觉着他所说的只是极纯粹的道德,既不谈奇迹,也不涉及玄虚。”“他谦虚地探索,让人不要迷失于世界,让精神被理性之光照亮,他只用智者的身份说话,而不是站在先知的角度,然而我们相信他,在他自己的国家也是这样的。”(《风俗伦》) 又按:民国初年,胡适在与陈独秀的信中,谈及“争自由”的问题时说:“争自由的唯一原理是:‘异乎我者未必即非,而同乎我者未必即是;今日众人之所是未必即是,而众人之所非未必真非。’争自由的唯一理由,换句话说,就是期望大家容忍异己的意见和信仰。凡不承认异己者的自由的人,就不配争自由,不配谈自由。”(《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册,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356页)在新文化运动诸人中,胡适虽有学问“清浅”与“全盘西化”之弊,但在处理“容忍与自由”之关系时,却也可算是真正的“圣人之徒”。胡适殁后,蒋公中正以“新文化中旧道德的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的师表”挽之,也算实至名归。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