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的施蛰存,曾有诗云: 挥泪来凭曲曲栏,夕阳无语寺钟残。 一江烟水茫茫去,两岸芦花瑟瑟寒; 浩荡秋情几回复,苍皇人事有波澜; 迩来无奈尘劳感,九月衣裳欲办难。(《我的创作生活之历程》,载施蛰存:《薄暮的舞女》第295页,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年) 友人批 其“神似江西”,竟然大大鼓舞了少年施氏的文学梦想。 那个时代的少年,受到五四新文化的影响,而往往有极大的创造热情。作为新感觉派的代表人物,施蛰存崛起文坛时,未及而立,后世观之,未免有“时势造英雄”的感觉。《惊蛰时分梦犹存》一篇便从“29岁的杂志编辑施蛰存在洒满阳光的窗下看着《大晚报》副刊编辑崔万秋寄来的邮片”开始写起,既还原“历史现场”,又带出“重大事件”。因为这里读到的信,就是日后引发与鲁迅之争的那两本书《庄子》和《文选》——这张邮片则是“要介绍给青年的书”的表格。高芾的文字,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简洁地切入历史纵深,而又不乏一针见血的深刻。这一点,与时下风行的几类文字比较一下,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如谢泳《逝去的年代》,如吴思《潜规则》,如李亚平《帝国政界往事》、如余世存《非常道》,如傅国涌《百年潮涌》,都各有其不同的家法与路数,而此书则独标“野史”的“野路子”,所谓“可以道听途说,可以揭隐发微,可以专事小节,可以不顾大义,可以情有所系,可以笔无藏锋”(《野史记》后记)。不过在我看来,此书的好处在于“有史可据,凭思所之”,作者有学术训练的背景在,所以虽其材料看似在意“有趣”的选择路数,但大多可以寻到史料的依据(当然很多是野史);这种学理积淀为“阐发幽怀”提供了相当好的基础,否则只是“临空蹈虚”,很多议论发得即便“看似高妙”,实则往往“捕风捉影”。 譬如这里的评价施蛰存,就不乏史家之笔的慧眼所及: 施蛰存的小说成就巨大,论者称其为“第一个有意识的、大量的以小说艺术操练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理论的中国作家”。不过以我之见,他这一路数与他的文学同路人如穆时英、刘呐鸥大异其趣,也未能在中国开启一种小说传统,及身而没,仍是憾事。讨论一个作家对时代的影响,要看他在哪方面推动了整个文学领域的发展。《现代》横空出世,由创刊的3,000份到高峰期的10,000份,施蛰存创造了一个纪录,也因此将酝酿已久的“现代诗”推到了前台。(第245页) 这段论述,彰其文学场域活动,而低其艺术创新实绩,我不太赞同。但其立论可以自洽,因为作者提出的一个标准是“作家的时代影响”。这可以看出作者不仅是给我们讲述些野史故事而已,背后是有自己独立的艺术价值判断标准的,这就比较难能了。由此,我们再去看他讲述民初政界的幽默故事,之如袁世凯受辱于王湘琦之侍妾(第46-48页),康有为中举的故事(第12-14页),就大体可以不被表面的噱头所蒙蔽,而可以体味得更深些。至于其谈报人、谈大学、谈文坛,也都不乏自家的眼光。只是,开卷有益之余,我必须申明自家的观点,此类书,我爱它的,是其轻薄,因为可以享“过眼之趣”而不必“正襟危坐”去读书;略有些嫌它的,也在它的“轻薄”,无论是其所述的人事,还是文字的调侃。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自家的趣味与喜好。就读者而言,手头若备一册,既可消遣,又长见识,何乐不为? 高芾:《野史记——传说中的近代中国》,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