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冠子 韦庄
“女冠子”即女道士,此调最初是咏女道士的,故以此名之。原为唐教坊曲,用作词调名。此调有小令和长调两种主要格体。小令41字,长调有107字、l10字、111字、112字、113字、114字等诸体,俱为双调.此调小令始于温庭筠,长调始于柳永。 这首词也是首情词,在《草堂诗余别集》中题作《闺情》,写一位女性与情人的相别和别后的思念。但在结构和手法上则与与前面欣赏过的《思帝乡·春日游》恰恰相反:《思帝乡·春日游》完全是按照时间和事件发展顺序依次写来,平直无波澜。上阙写所遇,下阙写所感。这首《女冠子》则采用倒叙手法:上片追忆“去年今日”与情人临别时的情事。下片则写别后的相思苦况。 开头即是日期:“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用两个日期“四月十七”作为开头,手法颇为奇特,可以见直白通俗为特色的韦词,也有奇谲的一面。但非如此,不足以表达这位女性对相别之日的深切记忆,当然也不足以表达这位女性别后的刻骨相思。“正是”二字用得传神,更加强调记忆之深。“别君时”则点明对这个日期记忆如此深切的原因。原来是与情郎分别的日子去年分别是在四月十七,今年又到四月十七,这一年似乎过得很快好像是在一觉醒来,忽然发现,别离已一年,相思也一年了。然而,这一年似快又慢,快是指别离太快,相聚太短,慢是蕴涵了无数煎熬,无数牵挂。“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则是回忆当时分别时的情态。时隔整整一年,这个分别的日期仍然牢记在心头,分别时的情景自然更难以忘却。“佯”是掩饰,但不是故意做作,是基于感情的真挚。害怕郎君发现自己脸上的泪水而牵挂、担心,因而低头不让对方看见;“含羞”是说临别之际有千言万语却有无从说起,欲说还休,难于启齿。“半敛眉”是眉头似皱未皱。临别之际皱眉,自然是内心痛苦的表现,但又怕对方担心、牵挂,又装作很坦然地将眉头舒展开来。这种极为细致的描述,以此来表现这位女性临别之际极为复杂的情感,可见作者平日观察的细致,情感揣测的精密,非情词高手,难以做到确实是很高超。清代词话家陈廷焯称赞说:“‘忍泪’十字,真写得出”。(《云韶集》) 下片抒别后思念。时间上从去年回到眼前,手法上从描叙别时情态转为抒情。“不知魂已断”,是过片。“魂断”形容别后相思阵日丧魂失魄的样子。江淹《别赋》云:“黯然消魂者,唯别而已。”“不知”是故意宕开,实际是“深知”,将“深知”说成“不知”,如此别离之苦更深更痛。“空有梦相随”紧接“魂已断”。“梦相随”是指只能在梦中相见。范仲淹思乡的名句:“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苏幕遮》),这也是为排解相思之苦,聊胜于无。这比“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的唐玄宗要强。《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思念逝去的林黛玉,有意在梦中相会,但也是“魂魄不曾来入梦”,一觉睡到天亮。但这毕竟是在梦中,虚幻而缥缈,何况醒来以后,会更加沉浸在更加漫长的相思之苦中,所以词人在“梦相随”之前,又加上“空有”二字。既强调这种相思之苦无法排解,也暗示此苦唯有己知,情人远在天涯,无法向他倾吐,更不能向他人吐露。这又导致下一句:“除却天边月,没人知”。此句的内含有三:一是如上所述,表明自己内心的凄苦无人知晓:对方不知,更也无法让世人知晓;二是补充上阙提及的分别之时自己“其实魂已断”却做出的“佯低面”和“半敛眉”,无人知晓,连自己的情郎也未觉察。这在结构上与首句“四月十七”在时间上呼应;三是自己魂销梦断都无法派遣相思之苦,那就只有对月倾诉。在这位少女的心目中,月竟成了她在人间的唯一知己,这是十分无奈的选择,更见其孤苦、凄清、无诉。这两句是萦系在她心灵深处的感情的集中爆发,极言其相思之苦,也极为感人。明代杂剧家徐士俊称赞说“冲口而出,不假妆砌”(明代卓人月《古今词统》卷四)清人王闿运称赞说:“不知得妙,梦随乃知耳。若先知那得有梦?惟有月知,则常语矣。”(《湘绮楼词选》)沈际飞则干脆说:“月知不知都妙。”(《草堂诗余别集》)总之,全词语言质朴率真,格调低沉哀惋,结构别致,是历来广为传诵的名篇。 韦庄和温庭筠都是花间派代表作家,又都擅长情词。但从前面所选的几首小令来看,温词精艳,韦词清丽;温词含蓄,韦词直白;温词将词由民间词改道走向文人词,韦词则转回向民间词吸取营养,两人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但春兰秋菊,皆为一时之秀! 最后想提一下:也有一些学者认为词中的主人公不是少女,而是男性在怀念情人,具体来说,是韦庄在怀念被蜀主王建夺取的宠姬。据宋人杨湜《古今词话》(其书已佚,今有赵万里辑本)。“韦庄以才名寓蜀,王建割据,遂羁留之。庄有宠人,资质艳丽,兼善词翰,建闻之,托以教内人为词,强庄夺去。庄追念悒怏,作《荷叶杯》、《小重山》词。情意凄怨,人相传播,盛行于时。姬后传闻之,遂不食而卒。”(《词林记事》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4)对杨氏之所述,信之者说有,辩之者说无。自宋迄今,聚讼纷纭。这里不想多做再作考辨和引证。只想强调杨湜是以《荷叶杯》、《小重山》词作为“庄追念悒怏”的证据。从那两首词提及的内容和情节来看,如《荷叶杯》之二:“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谢娘时。水堂西面画帘垂,携手暗相期”;《小重山》:“一闭昭阳春又春。夜寒宫漏永,梦君恩。卧思陈事暗销魂”,确有与杨湜所说的轶事有相似之处,尤其是《荷叶杯》之二,主人公明显是男性。但杨湜并未提这首《女冠子》,更不能以此为背景来推断这首词。所以近代一些大家如刘永济、吴世昌、华钟彦、龙榆生等的推测还需斟酌。 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