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清一代,随着清王朝在西北的统治逐步加强,尤其是乾隆年间平定准噶尔及大、小和卓之后,新疆地区进一步统一,亟须开发建设,大量的外地诗人通过仕宦、从军、出使、流放、漫游等方式进入西北,行经塞上。著名者有任职新疆的成书、左宗棠、王树柟等,从军入疆的毕沅、王曾翼、施补华、萧雄等,还有出使新疆的锡缜、锡纶等,漫游西域的谭嗣同、宋伯鲁等。其中流放新疆的诗人最多,著名者有纪昀、曹麟开、洪亮吉、祁韵士、李銮宣、林则徐、邓廷桢、张荫桓、裴景福等。 耶律楚材《西游录序》曾说:“古君子南逾大岭,西出阳关,壮夫志士,不无销黯。”祁韵士《蒙池行稿自序》也说:“岁乙丑,以事谪赴伊江……以余所见山川城堡之雄阔,风土物产之瑰奇,云烟寒暑之变幻,一切可骇可愕之状,有所触于外,辄有所感于中。悱恻忠爱,肠回日久,无一不寄之于诗。”清代西行诗人进入河陇、新疆之后,“历前人未历之境”,让他们诗情勃发,创作出了许多思想新颖、意境迥异、风格独特的塞上纪行诗歌。这些诗歌或抒发报国豪情,或同情百姓疾苦,或赞美塞外河山,或歌咏西域风情,大多情真意切,境界雄浑,悲壮苍凉,是清代诗歌史乃至中国古典诗歌史上的不朽篇章。 一、抒发报国豪情。清代许多西行诗人为了国家的统一和边疆的安定而从军远征,投身边塞。他们在戎马倥偬之际,往往用诗笔记述边塞的奇丽风光并抒发报国豪情。乾隆三十五年,著名诗人毕沅奉命随总督明亮出关,一路上写了大量的塞上纪行诗,这些诗歌慷慨悲壮,奇峭雄杰,充满爱国之情。其《夜渡河桥》云:“十年西徼记投戈,重译锋车络绎过……纵是封侯屯骨相,壮怀此日未蹉跎。”诗人从军出塞,万里赴疆,豪情满怀,表现了强烈的报国思想。乾隆年间,王曾翼也曾两次跟随陕甘总督福康安到新疆视察,其《吟鞭胜稿》中饱含诗人维护国家统一和边疆安定的爱国热情。同治年间,施补华随左宗棠入疆平乱,也写了许多塞上纪行诗,抒发了诗人维护国家统一的坚定信念。其《从军诗》云:“儒冠不我恋,慷慨歌从军……请缨遂夙志,岀塞当兹晨。”表现了作者慷慨从军,立功边塞的壮志豪情。其《古城子》《甘州》《喜官军克复乌鲁木齐各城》等诗热情歌颂左宗棠率领清军收复新疆等地的丰功伟绩,也表现了对国家统一、边疆安定的强烈渴望。晚清著名诗人林则徐流放新疆之时,也写下了《赴戍登程》《程玉樵方伯饯余于兰州藩廨之若己有园,次韵奉谢》等激昂慷慨的爱国诗篇,表现了诗人反对侵略、抨击腐败、报效国家的进步思想。 二、同情百姓疾苦。西部地区地瘠民贫,山川荒远,战乱频仍,天灾肆虐,百姓生活极为困苦,引起了许多西行诗人的同情。乾隆年间,毕沅有《霜灾行》《忧旱三首》专写自然灾害带给陇右百姓的巨大灾难。其《东行经安会道中感时述事寄兰省诸公十首》诗云:“已绝全生望,犹为半死人。”“四年三遇旱,十室九关门。”极写天灾带给甘肃百姓的灭顶之灾,沉痛感伤,令人不忍卒读。清末时西北地区更是战乱不断,民生凋敝,而且鸦片盛行,百姓生活更加困苦不堪。同治年间,施补华行经河陇之时,也看到当地百姓的悲惨境遇。其《忧旱》道:“天高不可呼,骄阳赤如血……春疫四野多,秋饥万家必……麦根久枯死,得雨难再发。村村竞逃荒,道路泣呜咽。”诗人忧愤难当,希望朝廷能够任命清廉的官吏,改善老百姓的生活。光绪年间,谭嗣同随父居住甘肃,留下了《六盘山转饷谣》《罂粟米囊谣》等反映陇右百姓悲惨生活的诗篇。其《六盘山转饷谣》写转运粮饷的老百姓衣衫褴褛,饥寒窘迫,引发了谭嗣同的强烈同情,诗中也抨击了封建统治者对老百姓的残酷剥削和压迫。高旭《愿无尽庐诗话》评价此诗“笔大如椽,汉魏盛唐人中,亦所罕见”。其《罂粟米囊谣》不但深刻揭露了鸦片对甘肃百姓的毒害,也体现了作者强烈的禁毒思想。 三、赞美塞外河山。刘勰《文心雕龙·物色》曾说:“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清代西行诗人到了西北边塞之后,为西北壮丽的河山所激发,写下了许多歌咏边塞风光的佳作。毕沅从军出塞之时,行经嘉峪关、黑水河、玉门关、火山、吐鲁番等地,创作了许多雄奇苍凉的边塞纪行诗。如《火山行》云:“火山磅礴势巀嵲,未至百里地已热。赤亭口外无人行,浮焰飞熛时闪掣……”写火山的炎热与边地风光如在眼前,可与岑参的边塞诗媲美。洪亮吉流放新疆之时,为塞外风光所倾倒,留下了许多传世名篇。其《出关作》写道:“半生踪迹未曾闲,五岳游完鬓乍斑。却出长城万余里,东西南北尽天山。”当他看到高峻秀拔的天山时,不禁神采飞扬,纵情高歌:“地脉至此断,天山已包天。日月何处栖,总挂青松巅……峰形积古谁得窥,上有鸿蒙万年雪。天山之石绿如玉,雪与石光皆染绿……”(《天山歌》)全诗构思奇特,跳跃跌宕,以瑰丽的诗笔描绘了天山雄伟奇特的自然景色。徐步云《新疆纪胜诗》三十六首、庄肇奎《出嘉峪关纪行二十首》、黄濬《塞外二十景》等诗则逐一歌咏塞外奇景,奇情壮采,引人入胜。林则徐《出嘉峪关感赋》更是气魄宏大,格调雅健,感情激越,饱含了诗人对祖国山河的由衷热爱。 四、歌咏西域风情。新疆地区地形复杂,自然生态多样,民族众多,宗教、民俗、艺术、物产等与内地大为不同。清代许多西行诗人到了新疆之后,对西域丰富多彩的民俗文化和山川物产做了细致描绘,涌现出了大量反映西域风情的竹枝词和仿竹枝词。著名的有纪昀《乌鲁木齐杂诗》、王曾翼《回疆杂咏》、萧雄《西疆杂述诗》、曹麟开《塞上竹枝词》、祁韵士《西陲竹枝词》、福庆《异域竹枝词》、林则徐《回疆竹枝词》等。王士禛《带经堂诗话》曾说:“竹枝泛咏风土,琐细诙谐皆可入。”清代西行诗人的这些竹枝词除了一部分描写新疆的山川地理和政治宗教外,大多描写丰富多彩的西域民俗风情和山川物产,内容丰富,清新流畅,在历代竹枝词中别具特色。如纪昀《乌鲁木齐杂诗》其三十七云:“凉州会罢又甘州,箫鼓迎神日不休。只怪城东赛罗祖,累人五日不梳头。”其四十云:“袅袅哀歌彻四邻,冬冬画鼓碎声匀。雷桐那解西方病,只合椎羊夜赛神。”虽然诗人对西域百姓的迷信不以为然,但也展现了乌鲁木齐民俗文化之丰富多彩。萧雄《西疆杂述诗》、林则徐《回疆竹枝词》等对新疆伊斯兰文化的描写也颇为真实,充满着异域风情。 清初魏裔介《堵乾三诗草序》曾说:“文不游不能奇,诗不游亦不能奇。何者?人虽有思有怀,亦必以山水之气突兀激荡之,而后笔墨间具风雨争飞、云霞倏变之态。”李念慈《程然明诗序》明确指出:“生乎东南者,不睹西北山川之雄伟,则苍凉灏博之气不出。”清代西行诗人自中原进入西北之后,深受西北壮丽山河和丰富多彩文化的影响,他们的创作风格都发生了深刻变化。毕沅出塞之后,“诗格至是一变”(史善长《弇山毕公年谱》)。张维屏《听松庐诗话》道:“(洪亮吉)先生未达以前名山胜游诗,多奇警……至万里荷戈,身历奇险,又复奇气喷溢。信乎山川能助人也。”林昌彝认为林则徐的塞外诗“风格高壮,音调凄清,读之令人唾壶击碎;然怨而不怒,得诗人温柔敦厚之旨”(《射鹰楼诗话》)。袁行云也评价谭嗣同塞外诗歌“恢宏豪迈,气势浩博”(《清人诗集叙录》)。可见清代西行诗人塞外诗歌创作受到西北山河和多样文化的影响,诗风发生了明显变化,呈现出多元文化影响下的多样风格,具有独特的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在清诗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值得学界进一步探讨。 (作者:冉耀斌,系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