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宋庄 您的床头柜上放着什么书? 通常只放一本,经常会换,目前放着朱刚的《苏轼十讲》,是作者最近寄赠的,刚读到一半。前几天还在重读那本写“埃博拉的故事”的《血疫》,读到最后一句:“它还会回来的。”觉得心惊肉跳,便插回书架去了。 您喜欢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读书? 时间主要是白天。年轻时晚上也读书,但从不熬夜,即使在攻博时也是如此。现在晚上主要是看报纸或电视,临睡前才读几页书。以前读书常到图书馆去,后来年纪大了,家中藏书也多了一些,通常都在家里读。家中有一间书房,凡是与学术有关的书都在那里正襟危坐地读。如果在客厅的沙发上作“葛优躺”,则多半是读闲书。在餐室里独酌时常常左手持一册诗词选本,右手轮流拿筷子与酒杯。我酒量不大,不敢像苏舜钦读《汉书》那样动辄“浮一大白”,但读到好句子时抿一口酒也是别有滋味的。 让您感到“真正了不起”的是哪本书? 是《论语》。因为它最符合卡尔维诺为经典下的两条定义:“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读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即使我们初读也好像是在重温的书。” 您有什么样的阅读习惯?会记笔记吗?喜欢快读还是慢读? 习惯是避难就易,太艰深的书往往读不到终卷。农村插队时曾啃过苏联科学院编写的《欧洲哲学史》,读得头昏脑胀,勉强读完了,也没记住多少。年轻时经常抄书,因为书都是借来的,限时限刻要归还。曾抄过许国璋等人编的英语教材,整本地抄,也许算不上是笔记吧。现在读专业书时仍会记点简单的笔记,主要是记录重要的材料,偶然也记些零星的心得,为日后写论文或是编讲义做储备。我读闲书非常快,年轻时曾在一夜之间读完司各特的《皇家猎宫》。读古文或诗词就慢得多了,因为需要细细品味。 您最期待有人完成的书是哪一本? 最期待有人续完《红楼梦》。高鹗所续的后四十回也不错,我读“林黛玉焚稿断痴情”和“苦绛珠魂归离恨天”那两回,也很受感动,但又会痴想:要是能发现曹雪芹的原稿,那一定是真正的断肠文字!所以我希望出现一个像曹雪芹一样的天才,写出更理想的《红楼梦》续本。最期待有人来写的书是《中国山川风物四记》,很喜欢美国人艾温·蒂尔的《美国山川风物四记》(The American Seasons),中国也是地大物博,也是四季分明,不知道中国的博物学家为什么放弃这么好的选题。也许中国压根没有博物学家,更没有擅长文字表达的博物学家,真希望将来能出现一个中国的艾温·蒂尔。 让您感动落泪的书是什么?开怀大笑的书有吗? 让我感动落泪的中国书有“杜诗”和《红楼梦》,外国书有雨果的《悲惨世界》《九三年》,以及狄更斯的《双城记》。让我开怀大笑的中国书有《儒林外史》,外国书有《契诃夫小说集》。文学史上所谓的“讽刺文学”,像中国的《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外国的莫里哀、马克吐温、果戈里等人的作品,都没有让我开怀大笑过。 您最崇拜的作家是谁? 中国古代作家,我崇拜的有很多,最崇拜的是杜甫和苏东坡。我写过《杜甫评传》和《漫话东坡》,目的是向他们致敬。中国现代作家,我崇拜鲁迅。我读过鲁迅的全集,最喜欢的鲁迅作品依次是小说、散文、杂文。我觉得无论思想之深刻,还是文字之老到,鲁迅在现代作家中都是无与伦比的。鲁迅的书值得细读,反复读,因为没有破绽。其他的现当代作家都未达到那样的水平,其作品也就不耐咀嚼。在当代小说中我比较喜欢《平凡的世界》,我访问延安大学时还特地爬上山头去谒路遥墓。书中对孙少安、孙少平等农村青年的描写相当生动,我插队务农时曾见过类似的人物。但我觉得此书仍然不够“写实”,比如穷老汉孙玉厚的三个孩子,分别获得大队书记、县委领导及省委领导的儿女的青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自身的价值,这种价值观似乎有点问题,距离社会现实也太远。要是读给现实中的孙玉厚听,他一定会说是胡编乱造。试想要是孙老汉还有第四个娃,又该给他安排一个什么级别的亲家呢? 您童年时代最喜欢的书有哪些?有特别喜爱的人物或主角吗? 最初看的都是连环画,开始读“字书”后最喜欢的有《水浒传》《三国演义》《儒林外史》《红楼梦》。那时我住在一个江南小镇上,小镇上的人基本不读外国书,所以我也很少读到外国书。童年时特别喜爱武松,他武艺高强,又快意恩仇。也喜爱诸葛亮,他足智多谋,又鞠躬尽瘁。至于《鲁滨孙飘流记》,则是从高尔基的回忆录中得知其名,当时真是朝思暮想,但一直无缘得见。直到成人后才读到此书,就像“雪夜访戴”一样,读了一遍就“兴尽而返”了。 您和孩子共读的书,有哪些? 我只有一个女儿,我与她共读的书有两本。第一本是德国人卜劳恩的漫画集《父与子》,当时女儿是个小学生,我俩曾多次同看此书,“奇‘图’共欣赏”。我嘲笑她是画中的“子”,她反唇相讥说我就是那个“父”。卜劳恩常在一幅画中对父与子同时予以嘲讽,我俩看得齐声大笑,都认为这幅画是针对对方的,就像唐人王梵志所说的“相笑两不止。”第二本就是前面提到的《美国山川风物四记》。女儿读中学时,每逢寒暑假,我都会从学校图书馆帮她借书。有一年借到这套书,两人都如获至宝。全书四册,我们可以各读一册,边读边交流心得。开学后把书还掉,下一个假期再借来重读。现在我家的藏书中已有这套书,可惜女儿远在大洋彼岸打工,再也无法与我共读了。 在您所有作品中,最钟爱的是哪一本,有没有最不喜欢的? 最钟爱的是《莫砺锋诗话》。2004年我出任南大中文系主任,次年辞职,我是南大中文系历史上任期最短的一个系主任,一共只当了一年零四个月。我缺乏行政才干,又不愿敷衍塞责,当上系主任后顿时陷入繁冗事务的重围之中,心烦虑乱,连早就选定题目的一篇论文也久久未能动笔。烦恼了两个月后,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既然无法静下心来撰写符合“学术规范”的论著,何不随意写些轻松、散漫的文字?于是我动笔写起“诗话”来。我的“诗话”本是随意所至的杂感,既不需锤炼观点,也不需搜集论据,只管信手写去就行。我得空便写上一段,没空便停下笔来,即使时隔多日中断了先前的思路,也可以随意接续下去,因为它本来就没有中心思想。我在《莫砺锋诗话》的序言中说:“收入本书的四十篇诗话,是我多年来读诗的感想,它们没有什么高深的意思,也没有什么新颖的观点,但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希望它们能在同样爱好读诗的朋友那儿得到共鸣,也希望它们能在暂时还没有这种爱好的读者那儿起到推荐古诗的作用。”《莫砺锋诗话》出版后,我收到许多读者来信,他们认为此书确实起到了推荐古诗的作用,使我深感欣慰。我不喜欢的当然是自己的学术著作,余光中戏称学术著作为“瞎说猪炸”,我的学术著作还算是言必有据的,撰写时十分艰苦,并未“瞎说”,但确实枯燥乏味,写完后却连自己也不想再看一眼,更谈不上喜欢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