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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阅读俄罗斯当代诗歌，遇到一首诗，题为《中国长城》，不由得联想到过 去翻译普希金的诗，翻译俄罗斯侨民诗人的作品，也有诗作出现过长城形象，把这些与长城有关的诗歌放在一起阅读，挺有意思。三个俄罗斯诗人所处时代不同，境遇不同，却都对中国长城怀有向往之情。显然，他们把长城看作中国的象征，中国古老文化的象征。渴望游览长城或者亲自攀登长城，表现了这些诗人渴望了解中国文化的心情，他们的诗歌表达了对中国人民的友好情谊。 第一首与长城有关的俄罗斯诗歌写于19世纪上半叶，出自俄罗斯民族诗人普希金（1799-1837）的手笔。原作是一首无题诗，具体写作时间为1829年10月，开头几行翻译如下： 走吧，朋友，无论到哪里去， 我随时准备跟你们一道同行， 为了远远离开那傲慢的少女， 哪怕千里迢迢去中国的长城！…… 去沸腾的巴黎，去那座城市—— 夜晚船夫不再唱塔索的诗句， 古城的繁华沉睡在灰烬之中， 片片柏树林散发出清香气息…… 恕我冒昧，这可能是中国长城第一次出现在俄罗斯诗歌当中。普希金笔下这几行诗句隐含着不少问题，比如：诗人渴望出国远行，他所说的朋友们指的究竟是什么人？傲慢的少女是谁？为什么诗人想要访问中国，他从哪里了解到中国以及长城的情况呢？ 1829年，普希金已经30岁。诗人名义上恢复了自由，不再遭受监禁，实际上却仍然受到沙皇第三厅暗探的监视，不得随意行动。这一年10月，由于他私自去高加索军队看望朋友，回到莫斯科以后，就受到了宪兵司令卞肯多尔夫的严厉训斥。还有更让诗人心烦的事，那就是他向号称莫斯科第一美女的冈察洛娃求婚，又一次碰了钉子，冈察洛娃和她母亲对他态度冷淡。诗人心情沮丧，觉得有损声誉，因此巴不得马上离开莫斯科，离开俄罗斯，于是写了这首无题诗排解心头的郁闷。 写完这首诗不久，普希金于1830年1月7日果真给宪兵司令卞肯多尔夫写了一封信，请求允许他出国，信中有这样的词句：“我现在尚无家室，也无公职在身，很想去法国或意大利旅行。倘若这一要求得不到许可，我请求批准我跟随即将出发的外交使团前往中国访问。”几天以后，诗人收到了宪兵司令的回复，卞肯多尔夫告诉他：“陛下无法满足你出国的请求，认为这样做既耗费资财，又贻误正事。至于你想随使团去中国的想法，同样难以实现，因为使团中所有职位均已确定人选，如由他人顶替，则须先照会北京宫廷。” 了解了这一创作背景，诗中的问题就容易解释了。“傲慢的少女”指的是冈察洛娃。诗人的朋友，则是指那一年将出使中国的东方学家希林格男爵（1786-1837）和汉学家比丘林（1777-1853）。原来1828年在彼得堡，普希金经朋友介绍认识了比丘林，诗人敬重这位汉学家的渊博学识，汉学家推崇诗人的才华，两个人虽然年龄相差22岁，却成了推心置腹的忘年之交。比丘林把他刚刚翻译出版的《西藏志》和《三字经》题写赠词送给普希金，普希金不但回赠自己的诗集，还在他主编的《文学报》上发表评论，介绍比丘林的译作。正是通过跟比丘林的交往，诗人对中国的人文地理增加了不少知识，对古老的东方文明心生憧憬，萌发出访问中国的愿望。 可惜，普希金的中国之行因受沙皇阻挠难以实现，只能遗憾地停留在梦想阶段，可是中国长城出现在普希金的诗作当中，毕竟说明了诗人与中国的一段情缘。 第二首诗写于1943年，题为《游山海关》，比普希金的诗晚了一个多世纪，诗中开头几行是这样写的： 登上长城的“天下第一关”， 看雾气蒙蒙的雄伟群山， 看山脚下沉寂的城市与荒村， 视野开阔，直望到天边。 历次战火毁坏了无数城垛， 沉重的塔楼已快要塌陷…… 这位确实登上了中国长城的俄罗斯诗人名叫瓦列里·伏朗采维奇·别列列申（1913-1992）。他是个在中国生活了30多年的侨民诗人，还是一位杰出的翻译家。别列列申出生在俄罗斯的尔库茨克，父亲是工程师，在中东铁路工作，长期居住中国，因此，他在七岁那一年跟随母亲到了哈尔滨，先后就学于商业学校、基督教青年会中学，1935年毕业于政法学院，大学期间开始写诗，学习汉语，钻研中国法律。1938年他成为东正教修道士，1939年到北京东正教传教士团任职，1943年转到上海。别列列申在中国游历过很多地方，因此能写出登长城的诗篇，从诗中荒凉萧瑟的意象，不难看出诗人对苦难的中国人民饱受战乱所寄予的同情。 1952年，别列列申离开上海，漂泊到南美洲的巴西，居住在里约热内卢。诗人把中国视为第二故乡，他对中国文化怀有难以割舍的深情。在巴西，他开始用俄语翻译屈原的《离骚》，老子的《道德经》，明明知道出版这样的译作非常困难，却连续几年挤时间从事翻译，显然他是把翻译中国名著视为精神寄托！后来在朋友的帮助下，他翻译的《离骚》于1971年在德国慕尼黑出版，而《道德经》译本直到1991年才在俄罗斯《远东问题》杂志上得以面世。别列列申还曾翻译唐宋诗歌集，书名为《扇面题诗》，其中有李白、王维、杜甫、苏轼等诗人的作品。他所选译的作品，多半抒发离愁别恨，正所谓“借他人之诗笔，消个人之块垒”。 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俄罗斯报刊陆续刊载别列列申的诗歌和译作，文化界逐渐认识到他是“俄罗斯侨民诗人第一浪潮的杰出代表”，是“南美洲最卓越的诗人之一”。他所翻译的《离骚》，尤其是《道德经》，赢得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和推崇。我相信随着国内介绍别列列申逐渐深入，读者定会记住这位曾经攀登过中国长城的俄罗斯诗人、翻译家和民间文化使者的名字。 第三首诗是当代作品，标题就是《中国长城》。写这首诗的是俄罗斯诗人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索宁。诗人1952年出生于阿穆尔州，毕业于布拉戈维申斯克国立师范学院物理数学系。曾在工厂担任工程师。2005年加入俄罗斯联邦作家协会，先后出版的著作有九本诗集和长诗。诗人曾到中国旅游，亲自登上了长城。站在古老的长城上，心潮起伏，默默吟诵出心中的诗句： 我站在中国的长城上， 这是世界唯一的长城。 像宾客参加节日盛宴， 历史浓缩在我的心中。 从头到脚深深的陶醉， 我的身体似变得很轻。 世纪与世纪不可分割， 争执纷扰，喧哗不停。 天空清新，安详平静， 生活总愿意迎接喜庆， 种种争端靠对话解决， 古老的土地祈盼和平。 烽火台上已不见烽火， 没有刀兵，只有儿童， 他们说话都彬彬有礼， 让大地传播温暖友情。 我站在中国的长城上， 一股力量升腾在心中， 我相信就在这个国家， 我能发现另一种永恒。 诗人索宁的诗才与名气难以跟普希金相提并论，恐怕也比不上别列列申。不过，他却比普希金，比别列列申更幸运。原因是他生活的时代不同。他所看到的长城今非昔比，他所见到的中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中国人再不是任人宰割的奴隶，站起来的中国人愿与世界人民友好相处，古老而又年轻的长城就是中国人民意志的象征。索宁——这位当代的俄罗斯诗人理解中国的深刻变革，他写的《中国长城》不仅富有哲理，也是充满了友情的诗篇。 别列列申和索宁，都曾登上长城，讴歌长城，只有普希金渴望一睹长城的壮观，却未能如愿。不过，有一位中国的艺术家帮助普希金实现了他的梦想。 这位中国当代的艺术家，既是翻译家，又是画家。1926年他出生在哈尔滨，从小在学校里跟俄罗斯的孩子一道学习俄语，从那时候就热爱普希金的诗歌。他从小爱画画，他画的第一幅外国诗人的肖像就是普希金的头像。以后他开始一边翻译诗歌，一边画油画。画出自己心目中的普希金，成为他多年的心愿。上个世纪80年代，他为浙江文艺出版社主编《普希金抒情诗全集》，研读了普希金的每一首诗，对诗人的作品加深了理解，因而对诗人愈发敬仰。1989年普希金诞生190周年，他完成了一幅大画《普希金在高加索》，还在画上题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是“为寻梦——你冥想远走神州不怕路迢迢”。1999年为纪念诗人诞生200周年，他运用国画形式创作了包括十二幅画在内的普希金组画，其中一幅题为《普希金在长城上》，借助丰富的想象力帮助普希金实现了访问中国攀登长城的梦想。这位艺术家就是高莽先生，画画时他署名高莽，翻译诗歌则采用另一个笔名：乌兰汗。 1999年6月4日，高莽先生作为中国作家代表团成员去莫斯科参加诗人诞生200周年的庆祝活动，他把题为《普希金在长城上》的国画赠送给莫斯科国立普希金纪念馆，画上还有我国著名诗人李瑛的亲笔题词： 未了的心愿 已成历史的隐痛 至今不朽的诗句 仍在扣敲长城 有的如长风浩荡 有的似山草青青 莫斯科国立普希金纪念馆格外珍惜这幅来自中国的绘画，馆长写信给高莽先生表示由衷的感谢： 尊敬的高莽先生： 国立普希金纪念馆感谢您惠赠的中国画《普希金在长城上》。大作艺术水平高超，对普希金形象理解深刻，画法技巧非同寻常，这幅作品在我馆的艺术藏品中将占有特别重要的地位。 我们拟定不久的将来在本馆组织的展览会上展出这幅作品。 您惠赠如此珍贵的礼品，再次表示由衷的谢忱！对今后合作寄予厚望。 此致 敬礼！ 国立普希金纪念馆馆长 博加特廖夫 1999年6月28日 原载：《中华读书报》2007-12-7 转自：http://www.literature.net.cn/Article.aspx?id=22490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