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齐勇 内容提要:郭店儒家简有较丰富的人性天命说的内容。人的性情,禀赋自天。神秘的天道天德是人道人性的终极根据。肯定人的情气和内在生命有为善的趋势,以情言性,即心言性,是楚简与《孟子》的相同之点。在存心养性、“仁内义外”的问题上,二者有所区别。孟子对他以前的心性论作了理论的提升和推进。理解“情”与儒家道德形上学的内在关系是至关重要的。“四端七情”恰恰是天人之际的纽带。性善论既是道德理性普遍主义的提扬,又不排斥情、才、气性。在心志的引导下,道德情感可以成为道德行为的力量。 关键词:郭店楚简;孟子;心性论;情theBamboo-booksinGuodian(郭店);mencius;thedoctrineof"Xin-Xing心性";feeling 郭店楚简大大丰富了先秦心性论的资料,因此格外引起学术界的重视。但目前有一种说法,似乎郭店楚简是主情的,而《孟子》是排情的,孟子至当代新儒家的“天命”的道德形上学的阐释,需要重新考虑等等。(注:李泽厚:《初读郭店竹简印象记要》,载《世纪新梦》,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年10月版,第201—210页。)本文不同意这一看法,而将郭店楚简心性论看作是孟子心性论的前史,其间存有内在联系。 一、楚简之人性天命说 郭店儒家简诸篇并不属于一家一派,将其全部或大部视作《子思子》(注:姜广辉:《郭店楚简与〈子思子〉》,载《哲学研究》1998年第7期。),似难以令人信服。笔者不是把它作为某一学派的资料,而是把它视作孔子、七十子及其后学的部分言论与论文的汇编、集合,亦即某一时段(孔子与孟子之间)的思想史料来处理的。 《孟子·告子上》记载的告子“生之谓性”、“仁内义外”的主张,孟子弟子公都子总结的彼时流行的人性论的诸种看法,例如告子之“性无善无不善”论,可能是世硕的“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论,无名氏之“有性善,有性不善”论,在楚简中都得到充分反映。前述第二种看法所以说可能是(或接近于)世硕的,根据是王充的《论衡·本性》。王充说世硕主张“性有善有恶”,至于人趋向善或恶,取决于所养,即后天的环境、教育的影响。据王充说,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等都主张性有善有恶。世硕“所养”之说,在楚简与《孟子》中都有反映。 楚简中除了强调后天人为教育的内容外,还有很多关于以血气、爱欲、好恶等来描述人性的说法,认为喜、怒、哀、悲、乐、虑、欲、智等皆源于性。以上均得到各位论者的充分注意,故不赘引。 但是,楚简中是不是完全找不到“性善论”的根芽、资源呢?楚简中是不是完全没有涉及“性与天道”的问题呢? 人们现在很看重《性自命出》以情气释性的内容,这无疑是重要的。但该篇在以“喜怒哀悲之气”和“好恶”来界定“性”的同时,申言此性是天命的,是内在的,实际预涵了此能好人的、能恶人的“好恶”之“情”即是“仁”与“义”的可能,“仁”“义”是内在禀赋的内容。如此诠释,会不会犯“诠释过度”的毛病呢?不会。请看《性自命出》是怎么说的:“喜怒哀悲之气,性也。及其见于外,则物取之也。性自命出,命自天降。道始于情,情生于性。始者近情,终者近义。知情者能出之,知义者能入之。好恶,性也。所好所恶,物也。善、[不善],□也,所善所不善,势也。凡性为主,物取之也。”(注:本文所引郭店楚简内容,据荆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文物出版社,1998年5月第1版。引文中,方括号内为补字,圆括号内为前字的正读,据裘锡圭先生按语。以下不再另注。有个别字句和标点略有改动。)这里所脱的三字,裘锡圭先生补了“不善”二字,剩下一字,疑是“性”。 这里的确有“性有善有不善”的意思,至于经验事实上、人的行为表达上究竟是善还是不善,依赖于客观外在力量的诱导、制约等。但这里并没有完全排拒“情气”好恶中的“善端”。这就为后世的性善论埋下了伏笔。以上整句的意思是说,人性的禀赋来自天之所降的命。此与生俱来的好好恶恶的情感偏向,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特质。好恶是内在本能,也就是内蕴的喜怒哀乐之气。人的情绪情感的表达,是由对象化的事物引起的,是表现在外的。质朴的好恶之心所引发、所牵动、所作用的对象虽然是外在的客观的物事、现象、力量、动势等等,但内在的主宰或主导,还是天命所降之人性。人性脱离不了情气,且附着于情气之上,但性与情气仍有区别。请注意,情气不仅仅指自然情欲,也指道德情感。尔后孟子着力发挥的,正是天赋的道德情感,并由此上升为道德理性。 《性自命出》强调通过观看《大夏》、《韶》、《大武》之舞乐,听闻古乐之声,陶冶情操,修养自己,庶几可以“反善复始”!从反善复始、原始反终的立场回过头去看前引该篇的“始者近情,终者近义,知情者能出之,知义者能入之”,则不难体会此处两“情”字即是“仁”这种情,此处的“始终出入”,其实即是指的仁与义的对举。本始的、最贴近人之禀赋的、能表达、推广出来的性情是什么呢?恰恰是爱亲之仁!达成的、实现出来的、能使之进入的是什么呢?恰恰是“恶不仁”之义。以下紧接着说的“好恶,性也”,在一定的意义和范围之内,是说的能好人,能恶人,“好仁而恶不仁”。天所赋予的初始之善,人之自然的切近之情是亲爱亲人!该篇接着说:“笃,仁之方也。仁,性之方也。性或生之。忠,信之方也。信,情之方也。情出于性。爱类七,唯性爱为近仁。智类五,唯义道为近忠。恶类三,唯恶不仁为近义。所为道者四,唯人道为可道也。”这里很明显地把“好恶”之性点醒了出来。 在众多的爱中,笃诚的爱、真情真性是仁爱。当下的、发自内心的爱近乎仁,此即“好好”;当下的、厌恶不仁的情感或行为近乎义,此即“恶恶”。仁义忠信是人道之最重要的内涵,盖出之于天赋的性情。《语丛三》:“爱亲则其方爱人。”“丧,仁也。义,宜也。爱,仁也。义处之也,礼行之也。”“丧”为仁之端,此也是以情来说性,说仁,犹如孟子以“恻隐”说仁之端。可见,在先秦自然人性论之中,“情”的内涵之一,指的是仁爱之情。这也是人性之一,而不在人性之外。 让我们再来看一看《五行》:“不悦不戚,不戚不亲,不亲不爱,不爱不仁。”“颜色容貌温,变也。以其中心与人交,悦也。中心悦[焉,迁]于兄弟,戚也。戚而信之,亲[也]。亲而笃之,爱也。爱父,其(攸)爱人,仁也。”“攸”在这里是“进”或“继”的意思。这也是性情学说。如果说郭店儒简是所谓“主情”,那么此处人心之“悦、戚、亲、爱、仁”正是其所主之“情”。它是从哪里来的呢?按《五行》终始德圣之说,人道来自天道,人善来自天德:“[君]子之为善也,有与始,有与终也。君子之为德也,[有与始,无与]终也。金声而玉振之,有德者也。金声、善也;玉音,圣也。善,人道也;德,天[道也]。[唯]有德者,然后能金声而玉振之。”按,“德”“善”之论是《五行》的中心和主线,是抽象的、高层次的。相应地,其下一层次是“圣”“智”之论。(注:详见邢文:《〈孟子·万章〉与楚简〈五行〉》,载《郭店楚简研究》(《中国哲学》第20辑),辽宁教育出版社1999年1月第1版。)《孟子·万章下》的“金声玉振”的“智圣”之论,即来源于此。孟子仁义礼智四端之说,与《五行》有直接联系。 就“德”、“善”这一层说:《五行》开篇即分别指出“仁、义、礼、智、圣”,“形于内谓之德之行”,“不行于内谓之行”。“形于内谓之德之行”,属于“德,天道也”,是神性意义的天德流行,形之于、贯注于人心的内容,也即是人的禀赋。“不行于内谓之行”,属于“善,人道也”,是人的道德行为。楚简《五行》又说:“德之行五,和谓之德;四行,和谓之善。善,人道也;德,天道也。”这也是分成两层说的。仁、义、礼、智、圣,是人心得之于天道的,或者说是天赋于人的、内化于人心之中的,可形可感,可以实现的。这五种德行内在地和谐化了,就是天道之德。其表现在外的仁、义、礼、智之行为,相互和合,就是人道之善。这里有天与人之分,分而后合。 就“圣”“智”这一层说:“闻君子道,聪也。闻而知之,圣也。圣人知天道也。知而行之,义也。行之而时,德也。见贤人,明也。见而知之,智也。知而安之,仁也。安而敬之,礼也。圣、智,礼乐之所由生也,五[行之所和]也。”“聪明圣智”之说见于《中庸》。圣智之论源出于子思,当不会有大误。楚简《六德》也以“圣、智、仁、义、忠、信”为核心。就一般情况而言,听德为聪,视德为明。由“聪”出发,闻而知君子之道为“圣”;由“明”出发,见而知贤人之德为“智”。按马王堆帛书《五行》:“道者圣之藏于耳者也。闻而知之,圣也。闻之而[遂]知其天之道也,是圣矣。圣人知天之道。”(注:《马王堆汉墓帛书》(壹),文物出版社1980年版,第21页。)“圣、智”是相对于前述之“德、善”来说的。通过闻之于圣人来接近天道。帛书《五行》略为修改竹简,曰:“[君子]无中心之忧则无中心之圣,无中心之圣则无中心之悦,无中心之悦则不安,不安则不乐,不乐则[无]德。”(注:《马王堆汉墓帛书》(壹),文物出版社1980年版,第17页。)可见君子内心之中忧乐好恶、道德情感(它可以化为道德实践的力量),是源于闻而知之之“圣”,源于天道、天德的。《五行》德、善、圣、智之说,完全是道德形上学的内容,自然成为孟子的思想来源。其中:天道——德——圣——五行之和,是先验的道德哲学层面;人道——善——智——四行之和,是经验的伦理学层面。 就世俗伦理层面而言,郭店楚简《六德》、《成之闻之》诸篇,仍不忘天、天德和圣的依托,以寻找其最终的根据。如《六德》把父德称为“圣”,子德称为“仁”,“父圣,子仁,夫智,妇信,君义,臣忠。圣生仁,智率信,义使忠。”血缘伦理有其天命根据。《成之闻之》:“天降大常,以理人伦。制为君臣之义,著为父子之亲,分为夫妇之辨。是故小人乱天常以逆大道,君子治人伦以顺天德。”此处以上天的普遍法则作为君臣、父子、夫妇三伦,即社会秩序的依据与背景。该篇亦认为,君子之道可近求之于己身而远证之于天德:“唯君子道可近求而可远措也。昔者君子有言曰:‘圣人天德’曷?言慎求之于己,而可以至顺天常矣。”圣人天德不远乎吾人,近从修己中理会,远则符合于天常。这就是天上秩序与人间秩序的关系。 《语丛一》在“凡物由无生”之后,不断重复“有天有命,有物有名”。又曰:“有生有智,而后好恶生。”“有天有命,有地有形,有物有容,有家有名。”“有物有容,有□有厚,有美有善。”“有仁有智,有义有礼,有圣有善。”这一系列的散文诗完全可以与《老子》媲美。而我所关注的是道德的天命论的内容。 总之,楚简有较丰富的人性天命说的内容,是孔子“性与天道”的发展。仁义礼智,来自人与生俱来的好恶之情(好仁与恶不仁)。人性的获得性遗传,与神秘的天道有关。天人之间,情为枢纽。此种性情,禀赋自天。天道天德是人道人性的终极根据。“性自命出,命自天降”,“始者近情,终者近义”,“反善复始”,“丧为仁端”,仁义礼智圣“形于内谓之德之形”,“德之行五,和谓之德”,“德,天道也”,“善,人道也”,“天降大常,以理人伦”,“有天有命,有仁有智,有义有礼,有圣有善”,等等命题,毋宁是由《诗》、《书》、孔子走向孟子道德形上学的桥梁。 二、楚简与《孟子》的思想联系与区别 上节其实已经说了二者的主要联系与区别,本节再说三点。首先,“情气为善”。如上文所说,楚简主张情气有为善的趋势,如前引《五行》由颜色容貌温,谈到中心悦,进而戚、亲、爱、仁的一段,又如《语丛二》:“爱生于性,亲生于爱”等,即是从情出发,以情气之善言性。《性自命出》视真情为真性、性善:“凡人情为可悦也。苟以其情,虽过不恶;不以其情,虽难不贵。苟有其情,虽未之为,斯人信之矣。未言而信,有美情者也。未教而民恒,性善者也。”不言而信,不教而恒,指民众生来就有的淳朴的美情、善性。孟子从来不排斥情、才、气性。《孟子·告子上》:“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孟子认为照着人的特殊情状去做,自可以为善。他肯定天生资质,情、才、气性的为善,主张“可欲之谓善。”至于人在现实上的不善良,不能归罪于他的禀赋、资质。孟子主张善在情才之中,生命之中。《孟子·尽心下》:“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这里讲的是实然之性,孟子承认之,但指出实然之性能否实现,自己作不了主,依赖于命运,因此君子不认为这是天性的必然,不去强求。相反,在另一层面上,仁、义、礼、智、圣之于父子、君臣、宾主、贤者、天道来说,在现实性上虽仍属于命运,但在应然层面却是具有普遍性的天性之必然,君子不认为“仁之于父子,义之于君臣”等是属于命运的,而应努力顺从天性,求得实现。孟子强调了人性之当然,区别了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性征,对包括楚简在内的孟子之前的人性论论说,是一次巨大的飞跃。 其次,“即心言性”“存心养性”。这是楚简诸篇与《孟子》的又一条可以联系的纽带。楚简文字构造十分奇特,心字旁很多,如“身心”为“仁”、“我心”为“义”、“直心”为“德”、“既心”为“爱”、“各心”为“欲”、“心”为“慎”等等。不仅如此,楚简有大量言心的资料。《性自命出》开篇就说:“凡人虽有性,心亡奠志,待物而后作,待悦而后行,待习而后奠。”奠即定。这是强调以心来衡定情绪,心志定,性则不为外物所诱动。又说,人虽然有性,但如心不去作用,性情也不能表现出来,而心又依赖于“志”。又说,天生的好恶,其发于外则是情,情合于度就是道。“君子身以为主心。”“其性相近也,是故其心不远。”“四海之内其性一也,其用心各异,教使然也。”故该篇又讲“心术”:“凡道,心术为主。”此为人道根本,而内容则是以《诗》《书》《礼》《乐》之教来调治,来养心、怡情、养性。该篇又提出“求心”这一命题:“凡学者求其心为难,从其所为,近得之矣,不如以乐之速也。”“虽能其事,不能其心,不贵。求其心有伪也,弗得之矣。”这里讲通过乐教求心,求心要诚不能伪等等。关于求心之方,以下还讲了很多,都具有理性主义的趋向。 孟子以心善言性善,以“心”来统摄自然生命的欲望,超越了告子的“生之谓性”之说。楚简之中,既有告子的“生之谓性”之说,又有“即心言性”、“存心养性”的萌芽,为孟子作了思想准备。如简书关于心志静定的看法,与孟子“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的“志—气”统一观就有一定的联系。孟子不仅不排斥气,反而提出“善养”其气的观念,以意志为统率,使志与气相辅相成。楚简提出“养性者,习也”,虽然强调的是习行实践有益于养性,但毕竟提出了“养性”的观念,为孟子“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作了铺垫。楚简“求其心”的思想与孔子“操则存,舍则亡”和孟子“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求其放心”相近,均强调心的自觉,以礼乐养心养性。无论是以习行来养性还是以存心来养性,其实都肯定了内在生命的善,禀赋的善,并以此为前提。禀赋的善,当然与人们经验事实上的善恶行为完全属不同的层次,但楚简的作者与孟子都肯定心的主导,以此“求”“存”与生命才情在一起的善,从应然落实到实然中来。孟子更强调了“性由心显”。 第三,“仁义内在”与“仁内义外”的纠缠。“仁义内在”是孟子思想的主脑。孟子的“仁义礼智根于心”,“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的思想,在楚简《五行》“仁、义、礼、智、圣”五德学说中可以找到根芽。如前所述,“形于内”的“德之行”与“不形于内”的“行”是有区别的。那么,与“仁”一样,“义”作为禀赋,是天生的,是内在的;作为行为,则是外显的。楚简《五行》又把仁视为义、礼的源头,指出:“仁,义礼所由生也。”仁为内容,义礼是仁的展示和表现。在楚简中,多处提到“仁内义外”的思想。如《六德》:“仁,内也。义,外也。礼乐,共也。内立父、子、夫也,外立君、臣、妇也。”意指宗族之内讲仁德,宗族之外讲义德。《语丛一》:“仁生于人,义生于道,或生于内,或生于外。”“人之道,或由中出,或由外入。由中出者,仁、忠、信;由外入者,□、□、□。”(后三字疑为义、智、礼。)同样讲“仁内义外”,《六德》讲的是伦理的层次分别,《语丛一》中的上述语录讲的是道德哲学的问题,但只是限于“人之道”的层次,并没有涉及“天之道”的层次。 检视孟子与告子关于义内义外的论辩,告子认为,人的自然本能的情欲、爱悦中,不包含“义”的普遍性规定。孟子则相反,认为人的道德普遍性的规定,例如“义”,乃内在于“敬长”等等人的自然爱悦的本能;仁义等“达之天下”的普遍性道德原则,源于人的自然情感的本能生活。(注:参见李景林:《教养的本原》,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年6月版,第228—229页。)孟子心性论的高明处及其与楚简的区别就在这里。 二者的联系还有很多,例如孟子的“大丈夫”精神,孟子论“时”、论“禅让”、论“五伦”等,都可以从楚简中找到源头和根据。孟子关于“大体”与“小体”的思想,与帛书《五行》有密切的关系。例如帛书《五行》之《说》的部分,提出“心贵”,视心为“人体之大者”、“君”,即先验的道德本体,四行之和则为“小体”等等。(注:参见魏启鹏:《德行校释》,巴蜀书社,1991年版第95—96页。)帛书《五行》较竹书《五行》更接近于《孟子》。 三、余论:“情”与道德形上学 郭店简诸篇所透露出来的继《诗》、《书》、孔子之后的“性与天道”的学说,是孟子心性论的先导和基础。天为人性之本,是道德行为之所以可能的终极根据和价值源头。至于以情释性、指性为情之说,更是孟子前的主要传统,不唯告子、世硕如此。“生之谓性”、“仁内义外”说,为孟子的道德形上学提供了论辩前提和背景,为孟子学的登台预作了准备。孟子以扬弃的方式继承了告子学说。 理解“情”与儒家道德形上学的内在关系是至关重要的。郭店楚简提到“七情”,也有了“四端”的萌芽,孟子进而以“不忍人之心”释仁,以恻隐、羞恶、恭敬(或辞让)、是非等“四端之心”诠释、界定道德理性仁、义、礼、智。“四端七情”,尔后成为宋明及其后中朝日儒家讨论的焦点。儒家道德形上学是建立在道德情感之上的,而不是排情的,相反,它力图使道德情感成为道德实践的内在动力。孟子的性善论既是道德理性普遍主义的提扬,又不排斥情、才、气性,当然,他强调大体与小体的关系,强调道德主体、道德意志的引导,调节并转化情、才、气性。这是儒家道德形上学既超越又内在的反映与表现。孟子心性论,乃至宋明心性论,统摄了先验的与经验的两层。东方道德哲学家都注意“四端”“七情”的关系及情感的作用与调节,讲志与气的培养,是极有意义的。同样是目的论的、义务论的伦理学,与西方大不一样。现代西方哲学界有反本质主义思潮,因此,美国汉学家安乐哲等人讨论孟子性善论,反对将西方本质主义的解释强加给孟子,指出孟子之“性”是一个关系的、力动的、创造性活动的“成就”概念,这就重视了孟子人性的重“情”等非本质主义的一面。卜爱莲不太同意安乐哲的说法,强调孟子肯定了“共同人性”。孟子其实也有“人心之所同然”之说,并不否定“共同人性”和道德理性的普遍性。相反,非常成功地建树了道德形上学体系。刘述先教授在评论这场讨论时指出:中国思想不必非此即彼,人在成就上的殊异、情感上的多姿多态与禀赋上的共同,并不构成必然的矛盾。孟子也不否定人在经验、实然层面的善善恶恶现象,只是他的思想高于前人一筹,提升到先验、应然层面讲性善。(注:参见刘述先:《孟子心性论的再反思》,载《当代中国哲学论:问题篇》,美国八方文化企业公司1996年12月版。)在一定意义上,孟子的性善之“善”,不与“恶”对,而是超乎善恶对待之上的。郭店楚简丰富了我们对孟子心性论之前史的理解,实在是重要的思想史料。由此我们也更能感受到孟子的伟大,对孟子心性论亦可以作出更多、更深入的诠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