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朗 在《左传》关于季札观乐的记载中,就出现了“大”这个范畴。乐工歌《秦》乐,季札评论说:“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乐工舞《韶箭》,季札评论说:“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其蔑以加于此矣。观止矣!若有他乐,吾不敢请已。”在季札的评论中,“大”是一个审美范畴,但是包含有道德的内容。 孔子也使用了“大”这个范畴。《论语》记载:子日:“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论语?泰伯》) 这段话中,“大”是对于尧的赞扬。孔子一共用四句话来说明尧的“大”。第一句说,尧很崇高(“巍巍乎”),这是效法天的崇高。第二句说,尧很广大(“荡荡乎”),以至老百姓不知怎么来称赞他,不能用言语(概念)来形容他。第三句说,他的功绩很伟大。第四句说,他的典章制度很有光辉。这四句话,内容很丰富,说明“大”的对象的特点是崇高、广大而且有有光辉,这种崇高、广大,已经不是名词概念所能形容的了。 孔子所说的“大”,首先是一个道德的范畴。这一点很明显。因为孔子在这里赞扬尧之为君,是从道德修养和事业成就的角度着眼的。但是,孔子用“巍巍乎”、“荡荡乎”、“焕乎”来形容“大”,就包含有审美的意味,所以“大”同时又是一个审美的范畴。 但是,孔子这个“大”的范畴,和西方美学中的“崇高”的范畴及中国美学后来出现的“壮美”(阳刚之美)的范畴,并不是同一的范畴,不能把它们等同起来。 孔子的“大”,和西方美学中的“崇高”,就它们所指的对象都有数量和力量的巨大这一点来说,有相似之处。但是它们也重要的差异。第一,“大”包含对所指对象的道德的评价,而西方美学中的“崇高”则不一定包含对所指对象的道德的评价。第二,按照西方一些美学家的看法,“崇高”的对象之所以崇高:是在于对象的巨大、无限等特点引起了主体对于自身力量的崇高感。而“大”所指的对象却不能引起主体对于自身力量的崇高感。它只能引起主体对于对象的一种敬畏之情,并且伴随着一种神秘感。这是“大”这个范畴和西方美学中“崇高”范畴的一个很重要的区别。 孔子的“大”,和中国美学后来出现的“壮美”(“美”)也不是同一的范畴。这两个范畴的主要区别在于:“大”使人敬畏、崇拜,“壮美”虽可使人惊怖(如清代魏禧所说“惊而快之”、“且怖且快”,却并不使人敬畏、崇拜。 “大”这个范畴的这种特点,是与孔子的哲学思想相联系的。孔子认为,尧的“大”是效法天的“大”。但是孔子说的“天”,并不是自然的天,而是有意志、有道德属性的人格神,它是宇宙和人类社会的神秘的主宰。人们在“天”面前只有敬畏,不能反抗。孔子说过:“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尧就是“大人”。“大人”,命之所在也。因此,作为天和大人的属性的“大”,就不能不带上天命论的色彩。“大”不同于西方美学中的“崇高”,也不同于中国美学后来出现的“壮美”,其主要根源就在于此。 但是,天命论在孔子的时代已经开始动摇了。早于孔子的老子就用“道”否定了有意志的“天”。后来战国时代的荀子又提出人定胜天的光辉命题。因此,和天命论相联系的“大”这个范畴,无论在中国美学史上或在中国文学艺术史上,它的影响都要比后来出现的“壮美”的范畴小得多。在长期的中国封建社会中,除了为封建最高统治者皇帝歌功颂德的诗文以及皇宫、神庙(如故宫、天坛)等建筑艺术之外,文学家、艺术家很少创造体现“大”这个范畴的艺术形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