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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为什么不语

http://www.newdu.com 2017-12-09 光明日报 佚名 参加讨论

    作者:鲍鹏山
    《论语·先进》篇载,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孔子用两个反问,拒绝正面回答子路提出的有关生死、鬼神的问题。
    其实,遭到这样对待的,不仅是子路。孔子做老师,有些东西是明确不说或不对一般学生说的,比如,子贡也曾经感叹:
    “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论语·公冶长》)
    文章,指诗书易礼等各种古代文献中的学问。性,指人的自然本性。天道,古代一般指自然规律以及关乎人类的与人的吉凶祸福之间的关系。
    自然也好,人性也好,从事实的角度讲,都是极神秘而无实证的东西;从价值的角度讲,也很难阐发并唤起人们的普遍认同。孔子对这些玄妙而无实据的东西存而不论——至少是对大多数人闭口不谈——凭自己的悟性去领悟吧。
    孔子重视人后天修炼而成的道德品性。而对于天赋的自然本性,他觉得不好谈,也不必谈。道德品性通向人道,自然本性通向天道。人道亲切,天道冷淡;人道迫切,天道迂远。人道者,仁道也,仁者爱人,当然要谈。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何必多谈?怎能多谈?所以,孔子谈人道,不谈或少谈、慎谈天道。
    值得注意的是,子贡这里并没有说孔子不言性与天道,细揣其义,倒是孔子谈了,只是他自己“不可得而闻”。孔子谈天道人性,与闻的范围很窄,窄到连子贡都没有资格听。子贡都没有资格听,谁还能有?唯有一个:颜回。
    《论语·述而》篇明确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地方的神,不是鬼神的实体,而是鬼神之力的神奇。
    所以,正确的翻译应该是“孔子不谈论怪异、勇力、悖乱、神奇之事”。
    一切非常态的东西,孔子都不谈。孔子只要我们懂常识。
    一切太玄妙太神秘缺乏根据的东西,孔子也不谈。孔子要我们有理性。
    孔子担心侈谈这类东西,会让人走火入魔,不仅胡说八道,还会胡作非为。
    结果是:不相信自己的命运由自我的德行决定,反而把它付之于一些不可知的东西。这不仅是道德卸责,还会引起道德堕落。
    所以——
    孔子讨论常态的东西而不谈变异的东西——常态的东西是普遍适用的知识,我们必须掌握;变异的东西只是特例,不具备知识的普遍性。
    孔子只谈论人的品德而不谈论人的勇力——德行是根本的,可以养成的,是决定一个人价值的关键。勇力是末节的,且往往是天生的,与一个人的最终价值关系不大。
    孔子谈论合理的东西而不谈论混乱有悖常理的东西——合理的东西是我们判断的依据和前提,是我们一切知识的基础。有悖常理的东西虽然在某时、某地偶然存在,但恰恰是反知识反常识的,过多地谈这些东西会损害我们的正常思维。
    孔子谈论人力而不谈神奇——人的品行、行为、意向决定人的命运,而不是所谓的神奇、神力。人力实在而决定权在己;鬼神玄虚、无实据而决定权在他——不仅与人之幸福互不关涉,相信神力,还有碍人类的道德自我提升。
    知道该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这也是智慧,甚至,是智慧的起源。
    孔子做老师,虽然自称“诲人不倦”,其实他并非有问必答,也并非百问不厌,比如他就公开宣布:“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论语·述而》)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学习没有主动性的,不教,还好说;“举一隅不以三隅反”,那可能是智商问题,不教,就有点歧视了。要知道,能举一反三,不是一般的智商,连子贡这样的人,也才能“闻一以知二”呢。(《论语·公冶长》)
    所以,孔老师是有脾气的老师,绝不像我们今天的有些老师,天天陪着学生做题目,用一个原理或公式来套做无数个古怪百出的题目。这样的教育,机械地训练孩子形成条件反射,孔老师是理解不了也耐受不了的。这样的“诲人不倦”,有时真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是——毁人不倦。
    在上篇《子为什么不语(1)》里,我们讨论了孔子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等等,那是《论语》中明确记载的。其实,除了这些明确记载的“子不语”,还有一个更大的、更值得我们思考的“子不语”,隐藏在《论语》的背后。
    我们知道,《论语》的最早编写者,是孔子的学生;《论语》的内容,也主要是孔门师生的问答。所以,读《论语》,就可以知道孔门师生平时讨论一些什么样的问题,就可以知道孔子平时教学生一些什么东西。但是,孔子没说什么?不说什么?也许是一个更有价值的问题。
    孔子没教或不教学生什么呢?
    在《论语》中,我们看到了孔门师徒讨论仁,讨论礼,讨论孝,讨论事君事父,讨论兄弟之道,讨论修身之途,讨论进德之阶,还有朋友之义、学习之法等等等等,但是,我们就是看不到学生问孔子知识问题,看不到孔子教学生专业技术!
    我这样说,也有些绝对。《论语》中还真有个学生问了孔子一个技术问题,但是,孔子不仅拒绝回答这样的问题,还痛骂这个学生为小人。这就是《论语·子路》篇中有名的樊迟学稼: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孔子在痛骂樊迟为小人,拒绝回答他的为稼、为圃的知识问题之后,马上揭出三个概念:礼、义、信。礼义信是什么?不是知识,更不是技术,而是——价值!
    其实,人之一生,有三种需求,也因此有三种境界:谋生、谋智与谋道。谋生为养活自我,谋智为认知世界,谋道为认同价值。与之相应的学习或教育,则分别对应为技术(专业)、知识和价值。谋生、谋智固是为人之所必需,而无价值约束之谋生,无价值操守之谋智,其灾难性后果,今日之国人当有痛切之感。今日中国社会之最大危险,乃是很多人缺乏价值判断力;今日中国教育之最大失误,乃是专注于技术、专业和知识,而忽略了价值认同与价值判断力的养成!
    其实,樊迟曾经问过孔子不少问题,有一次他甚至一口气问了孔子三个问题:“敢问崇德,修慝,辨惑。”(提高品德、消除邪念、辨清迷惑)孔子夸他“善哉问!”(《论语·颜渊》)认为这才是善于学习者真正要关心的问题。林放问礼之本,孔子夸林放:“大哉问!”(《论语·八佾》)林放不问有关礼的具体内容,不问一定场合下具体的礼节、礼数和礼仪这些知识性问题,而是问“礼之本”——礼之背后的价值问题,孔子以为这才是有关“大”的学问,这才是“大人”要关心的大问题。“大学”者,学大也!大人之学也!
    教育,至少要以教出好人为第一目标。
    做人,至少要以做个好人为最低标准。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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